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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要带你去远方

作者: 宋扬2023/03/13情感美文

父亲脱掉他鲜艳的橘黄色工作服,换上他的皮鞋、西裤、深灰色休闲服。出门前,他还给自己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他负责打扫的广场有公司来搞活动,留下一地垃圾需要清扫。那公司的工作人员于心不忍,送给他一顶帽子和一些卷纸。这件衣服是我好几年前穿过的旧物。在父亲的穿衣概念里,没有"流行"一词,无论款式,只要没破的,他都舍不得扔掉。出门前,我说:"你穿厚一点嘛,怕感冒了喔!"父亲啧了一声:"就这样我还嫌厚哩!"

父亲挂在衣橱的前年订做的羽绒服很少被他"光顾",因为他几乎很少出远门。父亲确实没有机会穿那些看起来体面得多的衣服。他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

父亲是我家附近广场的环卫工人。父亲做扫地这个工作也已经有了七八个年头,从他离开长河村决定跟着儿子过一辈子起,他便开始计划找一个可长期"有活可做"的工作。最近,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说县城的环卫公司要大换血,他的工作可能要"黄"了,就心有戚戚。他甚至尝试着去问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需不需要守车的,得到的答复是年龄倒不是大问题,但得会用电脑收费,父亲只能一脸茫然地回来。父亲说,他不能上班了,就回长河村去种点小菜,喂点鸡鹅鸭。我问,你住哪里呢?家里房子都垮完了。我是肯定不敢放父亲单独回去的,尽管十年前六十岁的他还能在广场的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尽管他现在也还很少伤风感冒,尽管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父亲今天出门戴上一顶帽子,是为了遮住额头上方的纱布与绷带。几天前,吃过晚饭的父亲一个人去逛公园,他钻进正在修建的下穿隧道去看稀奇,被铁皮刮出了一条血口子。母亲怯怯地给我打电话问我下班没有时,我正在加班改学生的卷子。母亲说,你爸把头"撞"了。我以为出了大事,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我忙丢下手里的事情去接他们,他们站在学校附近一家小医院的门口。原来,要是这家小医院能处理,他们根本不会打我的电话,只因为怕影响我的工作。父亲的脸上留着几道血痕,血痕都已干结。

我带父亲去县城第一人民医院挂急症,挂完急诊等着医生缝针。医生用手术刀刮父亲伤口周围的头发,手术刀一挤压,鲜红的血又往外冒。我问父亲痛不?他说,痛,不过还可以忍受。我忙问医生咋个不先打麻药,医生冷冷地说,顺序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一针一针,钢针从父亲的头皮上穿过,每一针都让我咬紧了牙,腮帮酸胀,惊惧又心痛!我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我光着脚往池塘里跳,踩中玻璃的剧痛,我想起父亲无数次背我去镇医院上药的背布……缝完针,医生说两天换一次药。父亲因为换药时还需要挂号的问题对医院牢骚不断,说太坑钱,哪有缝一个伤疤,还需要挂几次号的?我忙拉着父亲往外走,各行各业的规矩一时也给他解释不清楚。父亲不懂这些规矩未必不是好事,这至少说明父亲很少来医院!

今天出门是要送家里的客人回省城的。父亲本来说定让我一个人开车送他们去坐地铁,临出门时,父亲一时好奇心又萌动。父亲极力撺掇母亲,走嘛,上次我们只在地铁口晃了一下,今天我们也进去看看。我们把客人送到检票口,没有买票的我们就过不去了。母亲转身要回,父亲好奇的目光还在朝检票口里面探寻。我说,走,我们买票感受一下。父亲立即附和,全然不管母亲的抱怨——母亲舍不得白花钱。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我在中间打圆场。父亲见母亲也同意了,立即甩开步子,大步向售票机走去,父亲微微佝偻着背,手也大幅度地摆动起来。

我教他如何买票,我讲完之后,正要塞纸币,他说不要忙,让我自己来试一次。于是,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我们过检票口,下步梯,候车,上车。在短短的一站路途中,父亲和母亲讨论着地铁与火车的区别,成都地铁与北京地铁的区别。母亲坐火车只有两次,45年前,母亲从成都坐火车去北京看望当兵的父亲。也正是在那一次,母亲第一次坐了地铁。今天,是第二次。

我希望父亲工作的环卫公司能早一点解雇他。这样,我们一家人假期的旅行才是圆满的。我不希望父亲学会买机票,买火车票,买地铁票,因为这样,我才能带着父亲走遍他想去的地方。

我看着正在与母亲说话的父亲,父亲忘了戴假牙,他那没有牙齿的嘴巴瘪着,我一扭头,偷偷抹去了眼里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