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犁新雨破春耕

我一直怀疑，母亲与土地之间一定有某种沟通的渠道，用一种独特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是我永远也无法掌握的。那时的春天，母亲走在田里，弯下腰去，用手挖一小撮泥土，放在手心，搓开，细细揣摩，然后就能知道这块地该种啥庄稼——一定是土地告诉了她自己的需求，今年我的泥土里应该生长什么最合适。于是，母亲和土地达成默契。到了秋天，这块地的庄稼肯定会丰收。

“烟暖土膏民气动，一犁新雨破春耕。”雨水过后，泥土松动，地气升腾。母亲按照与土地的约定，开始了她的春耕。先将仓房里闲置了大半年的犁铧拖出来，放在院子里，擦拭一番，直到能照出人影来。虽然很快就要耕田，沾上新的泥土，但母亲还是擦得很细心。仿佛这是一种开工前必须要完成的仪式。

还要去喂牛。牛在圈里，闲了一冬，吃的是干草。这时候，母亲会喂它豆饼。然后会牵它到河边，给它擦洗一下，直到毛发清亮而柔顺，然后母亲会捋着它的背，轻轻和它交谈，告诉它，该下地耕田了。它也会甩着尾巴回应。我想，它应该是兴奋的，因为它能嗅得到田野里青草新鲜的气息。

然后，母亲就和它的牛，向田野进发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开始学着下地犁田。在我们村里，她是唯一一个会赶牛犁地的妇女吧。这时候，我通常是在前面牵着牛的，用一根长长的绳子，之所以用长绳子，我是怕牛用它硕大的角问候我的屁股。我手里通常有根柳笛，放在唇上，呜呜啊啊地，一路走，一路吹。我是想坐在牛背上吹的，但不敢爬上去。

要耕地了，大黄牛背负曲轭，奋力向前。身后，一排泥土如一道波浪般翻开，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清香。母亲扶着犁，大声吆喝，用不同的指令，让牛前行、停止、转弯、倒退。牛令行禁止。母亲从未用过皮鞭。她说，用鞭子驱赶牛干活，是对牛的轻视和侮辱。

耕完一块地，母亲就会卸下牛身上的轭，让它在地头上，自在地啃新生的青草。母亲则将铁犁上沾着的泥土清理干净。新耕的田里，泥土如翻卷的浪花，油亮亮的。看得出，母亲很累，但她审视她的土地时，一直是微笑着的。

有时，耕田时，下着毛毛雨。母亲并不停歇，斜风细雨中，依然躬身扶犁，和俯下头的牛一起，向大地致敬。那一刻，人和牛共同勾勒出春日的一幅动人的剪影。

多少年后，我回望这一幕时，想到，在失去父亲后，母亲也正如一头牛那样，在艰难的生活里，为她的孩子，犁出一道道人生的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