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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

作者: 陈海韵2020/09/04美文欣赏

胡杨苍劲的身姿我没见过,柳树随风飘摆的轻浮我也不怎么喜欢,唯对榕树我情有独钟。榕树,小小的鹅卵状叶片时常会在我的梦中沙沙作响,把阳光打成一地斑驳。

在我的老家大门前有这样一棵榕树,树身很大,树根盘虬卧龙般延伸开去;树叶很密,枝条宽广得像撑起的一把大伞;树龄很老,细须从树顶垂挂下来,比爷爷的胡子还要长。从我能记事起,榕树就以这样的姿态伫立着。我曾估摸过它的年岁,可几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树身很快就把我的猜想否定掉。它到底有多少岁?爷爷不知道,村人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只知道春夏秋冬、年年岁岁,榕树像一个宽容的老者,包容了时光和岁月,守护着我的童年。

榕树从不拒绝大自然的任何生灵。树根处松软的泥土是蚂蚁的家园,每日天还没亮蚂蚁们就沿着树干爬上爬下,开始了它们的觅食。而各种鸟儿似乎也偏爱榕树,它们把巢筑到枝丫上,在晨曦的第一缕微光中,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成了唤醒我的闹铃。蝉也喜欢榕树,它们可真够意思啊,春末,它们把蝉蜕奉献给榕树,又在盛夏给榕树奉献了一夏歌喉。

榕树为好奇的我带来了好些动物朋友,逗蚂蚁、掏鸟蛋、摘蝉蜕,这样的游戏让我乐此不疲。唯一让我惧怕的是一些卷曲的树叶,那是毛毛虫的睡床。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讨人厌的毛毛虫也能在榕树上觅得一席之地。或许在榕树眼中,所有的生灵都一样可爱。

榕树也从不拒绝各种各样的人。白天,卖菜的小贩在树下吆喝,卖艺的舞者在树下起舞。傍晚,酒足饭饱的邻居们都聚到树底下乘凉,他们从国家大事侃到自家小事,从科学技术侃到原始农耕。这时候,连平时最木讷的隔壁大伯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孩子们是极爱凑热闹的,每每都来榕树底下当听众,然后回家里得意洋洋地“鹦鹉学舌”,有时学得不当,便讨来家长的一顿臭骂。上世纪90年代乡下文化生活还比较单调,榕树为大家平淡的生活提供了一个消遣场所。

花木娇气,若不好好伺弄便会枯死,唯独榕树宽容得连苦难也能咽下。小时候,我曾用小刀把名字刻到树身上,刀之所触即是树的伤口,乳白色的树脂溢了出来,小蛇般蜿蜒在苍老的树皮上。我以为它以后都会是这样,因为我弄疼了它。然而第二天它便结了痂,痂落,便是我那稚嫩的字迹随着榕树永存,仿佛那是它与生俱来的烙印。也曾见过别人把它的枝丫砍下烧柴,刀口处触目惊心;也曾见过它的枝叶被台风摧残得一地狼藉,但榕树一直无声隐忍着,不久又恢复先前的一片浓绿。

南国的气候长夏无冬,终年长绿的榕树成了我儿时玩耍的最佳场所。春天,我攀上树干,摘一片新叶卷成哨子,一串清脆的哨音外加我五音不全的歌唱,为我赢来路人的注目。夏天,紫得发黑的榕树籽仿佛断了引线的珍珠,滚落满地,我在地上跑着跳着,一脚踩扁一个。

榕树也挺够义气,关键时刻“救”过我好几次。每次犯错误后,我就猴子般迅速溜上树,拨开浓密的树叶窥视着妈妈手拿鸡毛掸子站在大门口,一肚子火气却找不到罪魁祸首的样子而窃笑。

某年某天的深夜,老家门前的大榕树突然倒下,那是被电锯锯倒的,据说锯了整整一夜才清除完所有树枝。那年我十八岁,榕树没了,随之远去的还有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