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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啊桐

作者: 刘玉霞2021/03/23好文章

总觉得清明一过,春天就过去了,而今,清明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悄悄地走过,天气突然又冷下来,桐花也就开了。终日里面对的层层叠叠大山,不知道被哪一日的风吹绿了。古人说“春风吹水绿参差”,窃以为这一“参差”用得妙趣横生,无比传神。鹅黄是晚生的白杨叶尖儿,嫩黄是娇羞的柳树叶芽儿,最先冲破泥土桎梏的草叶儿变成了豆蔻绿模样,山头的老青松依然一身墨绿的厚重褂儿。远远看去,沉淀是浓墨重彩的西洋油画,清雅是轻描淡写的中国工笔。怎会衬不上一个“参差”。

不记得是哪一年,曾在这个季节邀了几个伴出游。阳光很好,温度有些高,偶尔有风吹来,全是泥土的芬芳。桐花好像闻到了倒春寒的气息,试着开放了三两朵,迎着日头,不言不语,不躁不骄。我曾对桐这种植物情有独钟,倒也不用说“曾”,因为至今,我对他的感情也不曾减少,只是不再“独钟”,人的年岁越长,便越不知满足,钟情的事物由是多了起来。总之,因着这钟情,喜欢了好久的桐花。

有那么一段时间,各种充满小资情调的文章里都能读到法国梧桐这几个字,好似主人公走过的街道长满法国梧桐便是浪漫生了一地,让人好生向往。更何况,脱凡出尘的庄子先生曾经告诉我们,有一种骄傲到不能自拔的鸟类,居然死皮赖脸只栖息在梧桐树上,于是,梧桐这种植物在我心中的地位又蹭蹭蹭往上涨。后来,我这个大俗人走过了痴妄的青春期,学个风雅拈了几本诗词读了读,这一读,尝尽了三更雨,梧桐滴,秋原上,草未曦的各种凄清悲凉,对梧桐的喜爱便一发不可收拾。

再后来,又读了几本书,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些个桐啊桐,全然不同。

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一种说法,说法国梧桐原产中国,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非常热爱国家的人,因为看到这一消息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洋洋得意起来。当然,我再多的爱国激情也挡不住事实这辆坦克车,后来的后来才知道,曾让我意淫了许久异域风情的法国梧桐,既不是梧桐,也不产于法国,更不产于中国,甚至于,他连梧桐都不是,人家有个正经名儿,叫三球悬铃木。这个和鸠摩罗什有着渊源的杂交植物,只不过因着法国人带着他来到了中国,长相又和梧桐相似了些,便被动地数典忘祖,姓了别家的姓,叫了别家的名。

至于那位原产中国本地的梧桐先生,青绿色光滑的树皮让他冠上了一个“青”的雅号。大抵是因着神鸟凤凰的栖息,让这植物越长越俊俏挺拔,惹人喜爱。于是乎,搞音乐的艺术家们相中了他,着人砍树取材制作古琴。不知道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是不是他的声音,司马相如在绿绮上操弄的《凤求凰》是不是他的感情。

如果说,我爱法国梧桐,是爱他在水泥地里长出的浪漫,那么,钟情青桐,大抵是因为他千百年来承载了众多人的感怀。和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人,总是对这些声音和符号有着敏锐的感知力,这感知力,有时候甚至是莫名其妙的,不知如何引发的。所以,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哭笑笑,在他们的文字里找找寻寻,最后,不知看到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席慕容,当然,现在也是喜欢的,只是因着那个特别的年岁,特别的心理期,所以那时候的喜欢更重一点,字里行间不经意就洋溢的哀伤,是青葱岁月最惹人的心动。她曾写桐花,只是不知,她看见的是油桐?泡桐?还是珙桐?

大概是油桐吧,因为泡桐开着紫色的花,而珙桐又是珍稀物种,只有油桐好不骄矜,给点阳光就在缓坡谷地日复一日地生长着。他也不急,不管周围的植被如何积极向上,他都按照自己的步伐,稳稳当当不疾不徐地慢慢长着,风催不着他,雨赶不了他。只有人,才耐不住性儿渴盼他,盼他长大,盼他开出花,那粉白粉白的花瓣儿,不似桃李单薄,也不如玉兰厚实。清明一过,桐花便纷纷落了,落在草尖儿上,落在顽石上,落在路人的脚边。那时节,杜鹃红了一山又一山,布谷鸟就一声一声地唱起来了。再过几个月,原来开着花朵的柄上便缀着一颗颗果子,青绿的,深绿的,小的如乒乓球般,稍微大点的差不多赶上鸡蛋了。

《本草纲目》用三个字断定这果子:有大毒。但是,这触目惊心的三个字并没能阻止人们对他利用。油桐与油茶、核桃、乌桕并称我国四大木本油科植物,至少有一千多年的栽培历史,至今也是用途广泛的重要原料。除此之外,他还是中草药世家的一员,是药三分毒,这有着大毒的植物恰好也是一味上好的外用药材,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药方中屡屡见到他的名字。这样的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必然会出现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哪怕是因着他清明前后一树一树的五月雪。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周美成笔下的美人儿不忘挽桐花垂两鬓,柳三变也在那个细雨纷纷的时节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