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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行走的一代人

作者: 怡然含笑2021/03/29好文章

文字像蚂蚁一样,黑压压的,长着相似的鼻子嘴与胳膊腿,至于谁是谁,根本分不清。

在文字面前一抹黑,这样的人,在乡村俗称“睁眼瞎”。每个村庄都有一些,如今他们已步入耄耋之年。回故乡,在街道或小胡同里,偶尔能遇到。身子骨硬朗的,依然在泥土中抠摸着,房前屋后摆弄点小菜。

老姨80多岁,也属不认字摸黑族的一员,住在小山村,仍开着她的小商店。店里的货物稀拉拉的,但门前空地上热闹得像个小广场,是老人晒太阳唠嗑、冬天烤火取暖、孩子们聚堆打闹的好地方。以老姨的话说,卖东西是捎带,主要是想聚点暖,找些说话的人呗!

20世纪30年代初,上学堂认字,在一般乡村还不普遍,尤其是女子,坐在家里纺花织布绣花纳鞋底,倒是必修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虽说有夜校扫盲,但年纪大也不好意思啦,因此就与文字绝缘了。

那年代,缺了文字也没觉出有啥不方便的,不像少了翅膀的鸟,那么凄然。反正也不用飞,每天陀螺似的围着村庄转。村庄就是一本书,各户各人就是文字,能来能往就算读懂了;庄稼也是一本书,麦子玉米红薯花生就是字,种好吃饱了就算读通了;居家过日子更是一本书,孩子就是字,养大成家了也就读毕业了。简单古朴的生活,文字仿佛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但老姨说起来呀,也有哭笑不得的时候。

在农家,盖房可是大事,需用的人不下几十个,乡里乡亲都来帮忙,管顿饭是人之常情吧。提早在院子里垒个大墩子火炉,发面蒸馍。

一切都在预计的流程中进行着,帮忙蒸馍的俩师傅也来了,捋起袖子挖出大瓦盆里的面揉起来,老姨端来一碗碱揉进去。那边大号铁锅坐在炉台上,炉中的木材燃起来,火苗哧溜哧溜乱蹿。

单等面团醒一醒就开蒸了。但怪事来了,左等右看,面团石板似的青着脸,硬邦邦的不蓬松,似乎睡过去了,咋拍咋揉也醒不过来。

大家急头怪脑找原因,儿子惊叫,我的妈呀,你咋把我买的洗衣粉搅面里去了,唉,上面那么大的字都看不见。老姨气得直跺脚,俺不是看不见,看见了也不认它呀。

那么多面粉泡汤了,那可是不小的损失,还耽误了盖房的大事。老姨第一次被文字踢了一脚,气鼓鼓地差点儿生场病。

前几日,老姨又有新闻了。她端个锅出来问,这洋元宵咋这么不经煮,放锅里就化了。唉,老姨把小姨从香港给她捎回的巧克力,当小元宵煮了。至于盒子上的字,那是与老姨大眼瞪小眼,彼此很陌生哟!

老姨说,甭光笑俺呀,中街你银生伯,曾把一袋子盐当成化肥,一锄一锄点进了花生地。后街你王秋娘,也曾把对联贴颠倒。唉,不识字还真有些麻烦呢!

但老姨也曾走出山村,坐火车上过北京城,在天安门广场散过步,还登上了万里长城留过影。老姨远行虽然看见文字仍如蚂蚁,伸手一抓一把黑,但是她的下一代,已经茁壮长成。至于那些蚂蚁,他们可分得清并能喊出名。因此,自然有人替老姨睁着眼睛看,帮老姨提着灯引路。

老姨这代“睁眼瞎”,现如今在村里已是屈指可数了。他们处在小脚迈向大脚的时代,走在不识字与识字的衔接口,是时代的见证者,也是时代的遗留者。

摸黑行走,一些文字带来的光亮与快乐,他们无福享用。但他们本色,心地良善,山溪般自然纯净。正如一张白纸,从某个角度看,也少了一些文字的染指与纠结,简单而阳光地活着,接地气地把自己的人生走得自信、走得饱满。

当下,这代摸黑的人步入了暮年,仍夕阳般光芒四射。我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