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哥哥远行

大年刚过，风这么急，雪这般重，雨又这么冷，李今枚哥哥独自远行了，丢下我们这群年轻时就受他庇护关照的兄弟，徒叹奈何。

我进报社前，常揣着稿件与新闻图片跑报社。那时，今枚哥哥任新闻部主任，编辑一版。他每次接到我的稿件，都当我面看几遍，问些细节，然后就动笔改。我当业余通讯员时，曾一周在《新安晚报》上刊出三个头版头条。报社总编辑常拿我当例子，开会时批评记者们，干不过一个通讯员。那年8月10日晚，我在家接到今枚哥打来的电话，他说报社已向报业集团打报告，特招我进报社做记者。后来，我才知道，今枚哥与一群老编辑、记者，坚持不懈地要领导调我过来。报业集团批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个年代的记者梦，是很多热血青年都做过的，我的记者梦成现实，是今枚哥与他的同仁们无私帮助实现的。

我采写的都是社会新闻，表面上扶弱惩强，肩担道义，其实，不仅是弱者涉及不得，强势的，更是得罪不起。中科大等离子实验室，三次被围墙外的垃圾山挤倒，我采写出《垃圾入侵科学殿堂》一稿，发出后，当时有关当事方向上级报告称，给省城文明创建抹黑。他们召开现场新闻发布会，列举我五大罪状，指斥这是假新闻。我说了句“中科大王副校长在现场，有没有此事，可问他。”某人冲出来封住我衣领，没等我站起身，就有五六个人上来按住我，反扭双臂架飞机……后来，是今枚哥哥帮我理清思路，搜集证据，亲自帮我修改呈送上级的报告。有一次，我曝光的一伙人打伤了提供线索的人，跑来报社把今枚哥堵在办公室长达6个小时，厕所也不让他上。我知道后，要去找这伙人理论；今枚哥邀报社老兄弟们陪我喝酒，酒多了，我们都流下了热泪……

世间什么饭都不好吃，记者这饭碗想端稳更难。今枚兄做分管新闻的副总编时，任何一条新闻出了问题，他都勇于承担责任。许多次，他被牵连，险遭免职，他只是淡然地说：“够不上开除公职，我就在晚报，给在前线打仗的兄弟姐妹们做点服务吧！”我在暗访途中被狼狗咬得血染衣裤时，今枚哥等兄弟最先赶到。我在巢湖遇险时，今枚哥伤心得哭泣……

今枚兄是个与世无争、从不跟人红脸的人，他领导出来的如我一般的弟兄，在新闻职场的刀光剑影征战中，渐生倦意，甚至心灰意冷，唯有他宽广如海洋般的胸怀，承载下太多的委屈、伤害，还有长期的疲惫不堪。

他去年春上退休，我常约他小聚，他多半称有事。有时，我在电话里也听出他声音有些不对劲，追问一下，他也搪塞过去。他酷爱书法，我给他介绍书法家刘云鹏先生；刘老师看过他的作品，说他临的是某某的帖子。晚餐后，我与爱人送他回家，他很开心，说书法名家看出是临谁的帖子，至少说明自己临得有几分像。我请93岁美学大家郭因先生为今枚哥题写了“风尽处云起时”，他接到这条幅时激动不已，连说这些年供女儿留学，手头紧张，以后宽裕了，要付老先生润笔费的。今枚哥在医院无菌舱里做化疗时，我与汪清波去他家探望。他正在哈佛大学准备做博士论文答辩的女儿回家了。他爱人杨大姐是医生，深知危重病人进舱后的苦难，而且进舱后只能独自面对。她让他自己决定。杨大姐说“老李沉默了很久，说如果再能活个两三年，自己就不进舱受这个罪了。”两三年后，今枚哥的女儿当是博士毕业，成家了。这个最能承载伤害与痛苦的新闻人，最后的期求就是上天给自己一点点光阴，陪伴女儿再走一程。

今枚哥哥走了，在这样乍暖还寒的时节。哥哥今枚，若有来世，重逢时再续兄弟情义，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您这么累，这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