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精选
必读社 > 美文 > 经典美文 > 正文

母亲的南瓜地

作者: 合肥王维红2021/04/08经典美文

我家西墙外的村头,是一大块空荒贫瘠的地。早春时节,母亲在这里种南瓜。瓜叶丰饶时,整块地被铺满而连成一片。我上学若抄近路,经南瓜地,需趟开满地瓜藤,才能走出。

清楚地记得,开春后,母亲在这块地上翻土,挖好多个大小不过一尺的窝凼。待新土晒上几天,母亲便将屋后育好的瓜苗一棵棵移栽到这里,连续几天浇水。等瓜苗鲜活过来,就不用再管。那瓜叶和藤使劲地疯长,一段时间后,原本荒凉的残地,就被葳蕤硕大又坚挺的瓜藤叶片铺得满满实实。再不久,大朵大朵的黄花开了,蜜蜂飞来了,白蛾子飞来了,蝴蝶飞来了。

南瓜花有公母之分。母花有蒂,公花则无。母花是万万采不得的,一朵母花会结出一个大瓜。

油炸南瓜花,是小时候吃过的最好美味。尤其是端午节,家家餐桌上必备一道油炸南瓜花。

清晨,随母亲下地。摘一大把将开未开的公花回家。洗净,晾干。和好一大盆面粉糊糊,加两个鸡蛋,一小勺盐。然后烧开小半锅油,将一朵南瓜花,撕成两三片,均匀地裹上面糊,置油锅翻炸。当金黄透亮的菜花饼捞出油锅,等候在锅边的我们,早伸出小手,抓起一块就塞入口中,脆脆酥酥,那个香啊。妈妈则不迭地叫唤:等不及啦,别烫着啊!

小南瓜初长成,妈妈摘一只青嫩的小瓜回家,切成丝,配红绿辣椒丝一起清炒,色泽鲜艳的南瓜丝,既爽口又下饭。

南瓜的藤蔓也是可食的。与山芋梗、芡实梗的做法相同,需先将藤蔓的外皮撕掉,切细配菜爆炒,其味清鲜嫩爽。

瓜地里的南瓜一直结,家里也就一直吃。南瓜渐渐泛黄变老,待瓜蒂枯黄后才摘。这老南瓜和山芋一样,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必备的副食品,营养又果腹。

南瓜成熟季是不同的。傍晚,跟母亲去瓜地转一圈。总见那些大南瓜,横一个竖一个地躺着。有的一眼可见,有的则低调地深藏于叶片之下,还有的被一根青藤牵着,悬于路边的杂树上。母亲挑几个熟透的,其它的瓜则任由它安然地躺卧。

南瓜最宜储藏,老南瓜靠墙悬空自然放置一个多月也不见坏。堂屋的香火台下,码放的全是南瓜。有麻咕癞癞的,有光滑漂亮的,有圆的扁的椭圆的,有质棱分明状似磨盘的,有甜的有面的,有既甜又面的……邻居来串门,随便搬走几个,多的是呢。

我放学回家,书包未及放下,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揭锅盖。好像家里一年到头大锅饭上总蒸着东西。一般不是山芋就是长豇豆;不是蚕豆就是南瓜。蚕豆是用针线串好的,挂脖子上,边拽边吃,那感觉是最快活的。老得发黄的长豇豆,取一根塞入口里,自一头一拽一捋,长长的茎壳拽出来,那熟而香的豆米留在口里,满齿豆米香。而南瓜呢,我总喜欢挑那块唯一带蒂的,特别面。妈妈骂我精坏,却又袒护我。我下学回家晚了,她总把那块带蒂的瓜切得方方正正,留给我,看我香喷喷地吃。

南瓜子也是好东西。洗净晾干炒熟后,是最好的闲食。小时候一说肚子疼,妈妈就炒一捧南瓜子,说南瓜子可打肚里的蛔虫。后来,想吃南瓜子时,就捂着肚子装疼。妈妈发现端倪,她抱起我坐下,将我横担在双腿上,然后摸着我的小肚皮,使劲按压:这里疼吗,是这里疼吗?我哪能说出所以然呢,以后再不敢用此招。

盛夏。母亲早早地切半个南瓜,添一勺绿豆,煮一锅南瓜绿豆粥,放凉。待日薄西山,下地的姐姐们荷锄归来,喝一碗凉粥。

严冬。姊妹们围坐扎窝里(稻草扎成的烤火工具),边吃瓜籽,边缠着大人说故事。屋外,北风呼呼,窗户上糊着的纸窸窸作响。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大都听过《南瓜生蛋》的故事。总爱刨根问底的我,追着问父亲,这南瓜怎么会生鸡蛋呢,鸡蛋是怎么装进南瓜里的呢?妈妈切南瓜时,我也常踮着脚看,很希望那南瓜里也滚出一窝蛋来。

会裁剪衣裳的母亲,一辈子没种过田,可她喜欢把屋前屋后的院子栽上花种满菜,她总把庭院打点得干干净净,这一块儿,那一块儿,四方四正,黄瓜是黄瓜,辣椒是辣椒,豆角是豆角。院墙边的旮旮旯旯,这里一丛晚饭花,那里几株十样景,墙上爬满牵牛花。而西墙外的南瓜地,则是母亲的大手笔。那生荒闲地,经母亲之手而瓜藤遍野。那散散漫漫、逸逸洒洒的南瓜地,缓解了清苦岁月的饥荒。

我自六岁随父母下放到那小村,一住十年。后全家搬回县城。再后来,我也远嫁省城,至今不曾回过那小村。如果不是偶尔远远地经过,我也想不到它。

母亲别我已五个年头。那天去崔岗村,看庄户人家屋后的一地瓜藤几只南瓜,那些绿过枯过的记忆,那些风干了的往事,乘机袭上心来。木木地、怔怔地发呆,忽地鼻子一酸,倒落下几滴清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