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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雕刻的记忆

作者: 徐霞2021/04/18情感美文

在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是严厉的,也是深沉的。

年幼不懂事,天性顽皮,常带着弟弟在大院里同男孩子天马行空地玩耍,玩得忘乎所以时,忘记关上家门有之,将一锅米饭烧成黑炭有之。为此,没少挨揍。

记得一次同邻居四兄妹因一桩小事发生冲突,在家里打起了水仗。水漫居室,凌乱不堪。父亲回家后见状怒了:“下次还犯类似的错误吗?”

低头抽泣,就是无语。

“你是屡教不改,”话音刚落,皮带就抽到身上,“带着弟弟成天同男孩们在外打打闹闹,成何体统?”声音近乎咆哮。弟弟吓哭了。母亲端来热水,边帮我温敷身上的伤痕,边软语相劝:“别太倔了,第一时间承认错误,你爸的脾气还不清楚啊!”

是啊,父亲当过兵,服从命令为天职,岂能容忍我这错了都不思悔改的倔脾气,执意要改变我的个性。

有一天,为了收拾我的倔,父亲再次狠狠地揍了我,而我以更加仇视不屈的眼神面对他的武力。“这孩子性格像我,吃软不吃硬”,心疼之余,父亲再不打我了。

从此,我犯错了,父亲就令我写检查,让我逐歩认识到错误在他的循序引领下,我变得通情达理,文静贤淑了。

渐渐长大了,发现父亲也是温和的,是能干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于是,我便承担起大部分家务活。但只要父亲在家,一定是他掌勺,我当下手。耳濡目染之下,我学会了他的厨艺。

父亲非常注意形象。夏天的一件真丝短袖总能穿出整洁飘逸的质感。父亲仔细地洗护衣服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不由地问:“一件衣服有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吗?”

“真丝面料凉爽,如果怠慢,易起皱破损。”怕我不懂,父亲继续道:“衣服习性不同,就像人与人有差异一样,能对儿子训斥就不能对女儿厉声。你说,能一样吗?”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立即说:“随时恭候爸爸批评!”

真正读懂父亲是在高三。那年母亲因车祸卧床不起,我又面临高考压力,时常烦得无法入眠。他就帮我按压头部穴位催眠。填报高考志愿时,他担心女儿远行,要求我第一志愿全填本地学校。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从小远离家乡,遇上生病,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这种温暖瞬间衍生出的幸福感,让我心头一热,久久无语,久久回味。

父亲是安徽桐城人。十六岁就参军入伍,在部队期间恰逢自然灾害。安徽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奶奶也去世了,临走时唤着父亲的乳名。说起安徽的贫穷落后父亲唏嘘不已。

我十岁那年春节,父亲携全家回到老家。几乎全村人都来了。有人冻红的脸庞还挂着鼻涕,有人穿着破旧的棉袄,裸露的棉絮还在风中凌乱。一眼望去,基本是土坯房,还有稻草房。没有色彩的荒原,几乎干涸的水塘,芦苇沧桑着,憔悴而幽寂。贫穷贫瘠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然而他们招待我们全家不遗余力。家家基本都端出一大碗的鸡汤面,上面只覆了一层薄面,下面则是满满的鸡肉,端起碗的刹那,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在家乡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走家入户,几乎每到一家都给点钱或者礼。其实,我们过得也是紧巴巴,我猜测父亲是借了一笔钱回乡的。 临行时,村里很多乡亲都拎着鸡蛋,提着鸡鸭相送。至今难以忘怀。

父亲是长子,越到北风呼啸的冬季,越要起早同爷爷上山砍柴。生活艰难时,还同奶奶沿街乞讨以维持一家人的生存。

活着就是幸运,上学仅是留存在心底的奢望。

因此,父亲从到部队开始就拼命学习。由于文化底子薄,他长达十年挑灯夜读,终获得大专学历。

其中《写作》这门课程,给他带来非常大的挑战。遇上修改病错句常请教我,那份认真和虔诚绝对是来自内心的驱动。后来,父亲在一年内能驾轻就熟地发表几篇论文,令我刮目相看。

父亲是典型的“工作狂”。从部队转业后,从事过很多行业,不管在哪,他主持开展的工作常获得先进,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塞满了几个抽屉。连接镇江与扬州的润扬大桥父亲曾参与建设。那几年父亲极少回家,想见一面很不容易。

父亲一直这样忙碌,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工作的状态就是他认为的充实而幸福的生活。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五十出头。从来没有担心过他的健康,我们都大意了。持续不断地咳嗽,尽管也催他看病,他总是自信地认为没事。母亲急了,电话让我催促,父亲这才勉强去医院检查。立即住院,肺癌晚期。

晴天霹雳,静默的天边,挂满了乌云。

拿着护士采集的血样送检化验,我怕在那些暗红的血里,看到奔走的流年,看到瞬间衰落的生命。放疗。开刀。化疗。与其说是救治,不如说是上刑。这一切痛苦没见他落泪,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记得刚动完手术,父亲身上满是插管,人非常虚弱疲惫。我轻轻推门而入的瞬间,父亲却笑了:“好啊,今天你穿了件红衣服!”声音很弱,随即沉沉地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心疼得无以言表。这一身红衣仿佛是希望,仿佛是黎明。每一个强烈的暗示都点燃着他生的渴望。

有一天,我细细地端详着父亲,不由自主地用电动剃须刀清理他的脸颊。如此近地看着他的五官,只想将这张脸牢牢地烙刻在心里。当他将脸侧转过去时,眼眶湿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地落泪了。

“做一个疗程的化疗,我就回家抓紧锻炼。”

但父亲还是没等到能出院的那天,人衰弱得很快。当有一天我发现他连下床都很吃力时,真的急了:“爸,您还有力气锻炼吗?”父亲看出我近乎绝望的悲伤,立即挣扎着要起床活动。泪水顷刻盈满了双眼,“爸,不要硬撑了,没劲就躺着。”我心如刀绞。

父亲有太多放心不下,放心不下母亲,放心不下儿女。

父亲走后,我整个人是麻木的,人在自己的肉体上行走,心不断在空的世界里栖息。似被关在季节的深处。知道么?有一天我默默地跟着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只因他的背影特别像父亲。只想唤一声:“爸爸!”他能回过头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