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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作者: 野丁2021/05/30情感美文

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凡事不服软,家里五个兄弟姐妹,就属她泼辣。听姥姥说,母亲的两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俩舅,打小就调皮,从来不听姥姥姥爷的话,可但凡母亲瞪上一眼,俩人保准乖乖顺从。他俩为什么这么听母亲的话?原来他俩都是母亲看大的。姥爷当时在食品厂上班,干的是杀猪的营生,每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猪卖肉,家里自然不缺荤腥,在那个食物短缺的年代,人们的肚子里普遍欠着油水,不像现在物产丰盈,还挑肥拣瘦。当年是专挑肥的,因为能炼油啊,肉能吃,油能炒菜,一举两得。姥爷上班,家里的几亩地就全靠姥姥操持,后来又有大姨帮衬,母亲排行老二,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半大不小的,没上几年学就被姥爷骂回了家,看孩子。为这事,母亲记恨了姥爷一辈子。

母亲和她两个弟弟差不开几岁的年龄,幸好妹妹早早去了体校,不用她照看,不然这一拖三的组合还真是乡村一景。如今母亲年龄大了,每每回忆起当年照看两个弟弟时候的情景就忍不住咯咯笑上一阵,叹息几声,然后默然地用粗大的指关节揩去已经渗入鱼尾纹的泪水。

母亲的手很丑,丑在关节。我继承了母亲的手形,却唯独忽略了粗大的关节。我问母亲缘由,母亲又是叹息一声。当年照看两个弟弟的时候她也没多大,两个弟弟长得一个比一个胖,到哪都得抱着啊,久而久之就把关节挤得变了形。俩小家伙还不老实,一会到这儿一会到那儿,有时候也会失手摔下去,磕在身上还能蒙混过关,磕在头上回家又免不了一顿骂。挨了骂,母亲就偷偷跑到房后哭上一阵,大姨再把母亲找回来,给她讲在地里干活好玩的事儿。孩子的天空,容不下太多乌云,风一吹便晴朗起来。

后来两个舅舅长大了,大的跑货运,小的当了兵,母亲算是彻底解放了出来。后来经媒人介绍,母亲认识了在邮电局上班的父亲,父亲家里穷,姥爷很瞧不上,可母亲却铁了心要跟,最终跟家里闹翻了好几年,再后来有了我,才跟家里缓和了矛盾。姥爷上了年纪后,火爆脾气也大不如从前,六十岁那年查出患了食道癌。临去世一段时间,母亲日夜守候在他身旁,守着他日渐瘦骨嶙峋的身躯,一旁的寿衣静静地躺着,随着准备吞噬残余的灵魂。

姥姥问母亲,还恨他不?

母亲不说话,只是哭,静静地流泪,好像要用尽余生的所有力气和泪水。可泪水毕竟留不住姥爷的生命。姥爷还是走了,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以后的十几年里,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好像没怎么再哭过。也可能我上学离家,没有看到也未可知,只是我对母亲的泪水渐渐感到陌生。这种陌生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疏离感,似乎这也是一种成长的惯性,孩子长大了之后,会渐渐远离父母,就像羽翼日渐丰满的鸟儿,总有一天会脱离父母的庇佑,独自驰骋天空。

母亲五十岁之后,又渐渐变得脆弱起来。有时候看着电视上播出的电视剧或者寻亲节目,就会不自觉进入角色,跟着抹眼泪,然后红着眼睛在厨房忙活做饭。为此父亲没少挤对她,可她却乐此不疲,每遇此类节目,必然霸占遥控器,又是流鼻涕,又是抹眼泪,搞得家里也悲戚戚的。有时候看完了还不算,还得把故事复述一遍,声情并茂,夹诉夹泣。

离乡背井,母亲的形象在模糊,声音却依然清晰。在外谋职的我,与家里的联系就是偶尔的几通电话。母亲的话总差不多,家里什么都好,注意自己身体,你爸也好,就是放不下那口酒等等。然后唠叨上一会就会陷入一段沉默,令人紧张和尴尬的沉默。我多半会补上几句,草草结束了谈话。

有那么几次,工作不顺心了会想到给家里打电话,可电话通了却又不再想说,挂了电话后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出来。想必我这点小伎俩必定逃不过母亲的耳朵,她定会在家牵挂着我,可我是多么害怕沉默,害怕将来的某一天,电话打过去,另一端已经永远是沉默。

我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当然我也会迎来这一天,就像日升日落、树荣树枯、花开花谢,自然在掌控着这一循环。母亲从不说起生死,却总在不经意的言谈中,让我看到了她的豁达和开阔,像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她会在拿自己孩子没办法的时候,灰心地说上一句:你啊,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然后,笑着继续深爱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