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场,我的乡愁

作者: 廖雪森2017年04月27日来源: 衡阳日报抒情散文

平时,公务的繁忙和家事的料理,几乎占去了我全部的时间,基本上只有每年农历十月祭祖时才回乡,每次回到故乡宝盖楼,总会不由自主的走进大屋场。对我来说,它是一块磁铁,而我是一粒在外漂泊的铁砂,每次只要踏入这片土地,那强大的吸力让人无法挣脱。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自己的胞衣埋在了这块土地,人生最难忘的童年时光在大屋场里度过。

走进大屋场,环视四周,紧挨老屋场的南边,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洋房,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也许因为太恋旧,我更喜欢那染着青苔的老屋场,它是我们先祖们拌砖烧瓦亲手建造的,是我们的根。

大屋场位于宝盖楼东翼,由至少二十一座大宅子组成。它们相互之间互联互通,人们穿行其间,下雨不淋,天晴不晒。三伏热天,只要坐在巷子里,凉风习习,暑气全无。整个屋场东西方向一字排开,坐北朝南,只有西头我祖父和叔祖父老宅的大门是朝东开的。

屋场前是一条宽约二十米的禾坪,禾坪前是一大一小两口池塘和一口水井,池塘水井的前面是三四亩菜土。一堵长长的围墙圆弧般连着东西两头的宅子,将菜土、池塘、水井悉数围了起来,此时,族人们只要把围墙的门及屋场后面宅子的后门关上,整个屋场便如同堡垒,与外界隔离开来,生活其中,自给自足,无忧无虑。

现在的人们只知道老宅年深月久,说不清建于哪年哪月。我依稀在几栋老宅中看到过刻记在墙砖上的建造年号,有康熙年间的,咸丰年间的,道光年间的,最近的也是民国十年的。其实,无需刻意去考证什么,那已呈黑褐色的青砖墙壁,尽显浓茶般锈色的屋顶檩条,散发出阵阵枯草腥味的三合土地面,能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到它那厚重的年轮。几百年的老宅,犹如千年老龟,隐约夹杂着犹如龟壳纹理般的一条条裂缝,既像饱经风霜留下的印迹,又像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道道创痕。

远眺大屋场,马头墙、人字垛错落有致,屋场里两个大厅屋的大门高高地矗立在石阶上,青石门槛已被族人长年进出和坐卧磨得锃光发亮,倒是那高大宽厚的大门板,在岁月的吱呀声中已变得暗淡粗糙,就像祖父那双枯瘦的手。老房子朝外的屋顶墙头下,当年建造时工匠们彩绘的人物典故、花草虫鱼,已被风雨褪去颜色,远看只是一条石灰粉刷的白色条带。

大屋场依坡而建,临水而居,透着古朴与宁静,溢满着湘南的秀丽与婉约。每年夏日,遇上好的天气,早晚时分,站在对河徐家老屋一带远看这边,一抹淡淡的浅蓝色山岚悬浮在屋场前面,只露出人字垛、马头墙和屋顶,好似琼楼玉宇,宛如蓬莱仙境,让人心醉陶然。

大屋场共墙连瓦的各栋老宅子,虽没有古代北方皇室豪门府邸的富丽堂皇,但还是称得上雕梁画栋,做工精致。单是那精心雕刻的门窗、柱头和鼓壁,就可以看出大屋场曾经的富庶和繁华,体会到庭院深深的气氛,不枉当时人称“小南京”的美名。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表兄弟们来拜年,我们在屋场里玩耍嬉闹,表兄弟们常常在屋场中转得不辨东西,出不了屋场。

追溯着童年的足迹,停泊在记忆的港湾,长留在记忆中的,还有屋门口的那两口池塘。由于每年年底大人们都要花上几天时间用水车将池塘车干捞鱼,并挑出塘泥肥田,池塘的水便总是清幽幽的,族人都在池塘里洗衣洗菜。到了夏天,更是我们男孩子们的乐园,打水仗是乐此不彼的游戏项目。到了枯水时节,男孩子们便背着鱼篓,在青砖砌的塘边四处捉鱼掏泥鳅。

夜深,月色如水,我心如水。小时候,我非常害怕听夜间寒风嚎叫的声音,总以为鬼都是那么叫的;总不明白,那时是那么的贫穷,但老鼠却像猫一般大,晚上在木楼板上走起来就像人走路一样响,吓得我头不敢出被窝;家里那简陋的煤油灯,每到刮风下雨的天,孱弱的灯火摇摆挣扎着,常常被吹灭,以至于在城市生活了许久,只要刮大风下大雨,我还习惯地看看电灯是否被吹灭……

杂草丛生的庭院,爬满藤蔓的老墙,更添了几分故乡的伤感。那屋檐下盘旋的层层蛛网,比祖辈留下的故事还要长。我凝望天井里倾泻而下的缕缕阳光,里面不时升腾起老宅的淡淡气息。那童年的嬉戏打闹声,悠扬飘逸的童谣,如泉的虫鸣,还有那从瓦缝里缕缕升起的炊烟,让乡愁如过筛之水,洒落一地。

秋风摇曳着吱呀的木门窗,沧桑岁月把所有木质的东西洗涤为陈旧,把所有彩色的东西洗涤成灰色,无论时光怎么眷顾,大屋场依旧一天天老去。大厅屋每年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十五那烧得通红的炉火已不再闪耀,小孩子们已再无兴致围坐在一起听老人们讲典故、家族往事、摆龙门阵。有喜事的人家穿行于老屋场给每家每户送饭茶、炒面的情景也不再出现。自从族人陆续搬离老屋场,大屋场,曾经数百年的繁华和喧嚣自此定格,不再人声鼎沸,不再炊烟袅袅,不再成长,只是伴着藤蔓的伸展,渐渐矮了、老了。

每次回乡,我喜欢到儿时居住过的祖屋坐坐,在空荡的老宅子里聆听屋檐下小鸟的欢叫声,感谢它们仍在坚守这些老房子;阳光透过狭小的天井,漫延流淌。物是人非,先辈们几百年来建造的经典,如今不少已成残垣断壁。尘封的东西再被封装,模糊的记忆更加模糊,而我却只能在每块砖头、每道痕迹里搜寻,去寻找那些时断时续的残留的往事和记忆。我真担心,我们的大屋场是否能在我们子孙的脑海里留存?

我那慢慢老去的大屋场啊,我真希望它绵绵瓜瓞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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