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胡同

作者: 刘宏伟2017年05月18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起初,我认为这条狭小的巷子,白白耽误了一个好名字,以致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从这条小巷子路过,却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更没有多作片刻停留的念想。

月光胡同,这得多美的景致才配得上如此美丽的名字啊!而且这月光胡同本身也是大有来历的,其东南紧邻的月牙胡同,明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已有着录。月光胡同作为地名,较之月牙胡同晚440余年,但已足够称得上历史悠久了。可眼前我所见到的小巷子,只不过是被两堵不协调的青灰色高墙夹成的一条狭窄笔直的通道罢了,连并行两辆人力三轮车都难。

从我居住的东四六条看过去,这条南北走向的小巷子,长百余米、宽三四米的样子,左右两边都是灰色的高墙。左边的高墙紧邻东四六条端是四合院的外墙,稍前的一段乃是经过重建的现代建筑的外墙,往北就是东四北大街了。右边整面都是一座传统四合院的外墙,再往东便是南板桥胡同。空荡荡的巷子里,连棵小草小树都见不到,更别说旁的东西。

第一次横穿月光胡同,在一个天气还算晴朗的冬晨,到东四七条办件琐事。匆匆地走到巷子尽头,才发现胡同并没有结束,而是来了一个Z字型的拐弯,拐弯处正好是右边高墙里的四合院其中一个大门出口,院子里矗着几棵光秃秃的高大树干,左边是一公共厕所。继续朝前,还保留着一段传统的胡同模样,两旁都是低矮的四合院,嘈杂、凌乱。时不时有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搓手哈气,在公厕和小院之间往返奔忙,不少人手里还拎着便盆。此情此景,反倒有了几分胡同生活的气息,一条狭窄笔直的小巷子,在拐弯处回归到了胡同本身。这就是我第一次走进月光胡同见到的情景。

在京城,除了蜗居,要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还真不容易,尤其是居住在传统的四合院片区。仿佛离开了噪杂和凌乱,大院和胡同便了无生趣,成了枯枝般的摆设。我曾见过不少装饰一新的四合院,独门独院,不用问,能在眼下的京城拥有如此阔气住处的屋主,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但这样的独门独院,时常是大门紧闭,暗夜里方能见到几道人影晃动。外表的鲜亮难掩内里的死寂冷清,鹤立鸡群般跟四周的情景格格不入。而月光胡同靠东四六条的一段,尽头处矗立着两根高高的电线杆子,汽车是进不去的,加上巷子里除了高墙没有别的景致,反倒成了难得的清静之地,偶尔有一两行人和骑车人匆匆而过。

或许因这份难得的清静,晚饭后,我时常独自走进这条笔直的小巷子,漫无目的地来来回回走着,或是茫然地看着高墙上被人凌乱地画着的那些青春情爱的呢喃和骂语,回想自己生命中是否也曾出现过如此爱恨缠绵的红颜,她或她们去了哪里?末了多半只是滋生出几许今夕何夕的恍惚惆怅罢了。更多的时候,我总爱靠在高墙下,在路人诧异的眼神里痴然地望着对面的高墙,点上一支烟。吸不吸已不重要,喜欢看那指间的青烟缭绕,想着一个北漂游子飘忽的过往和纠结的当下。直到夜幕降临,巷子两端尽头处亮起了昏黄的街灯,胡同陷入了更深的夜色中。惟独这段胡同里没有路灯,为了安全,路过的人往往都会改走西边的东四北大街,或是东边的板桥胡同。

已记不清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隔三差五,我喜欢在深夜里走出房间,游魂般,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月光胡同里,把自己置身高墙在暗影里,看尽头处的红尘繁杂、车水马龙,想大海,想高原,想我亲临过的那些人间山水,还有那些曾经以为最痛苦而今却成欢乐绝响的心事……直到清亮的月光漫过高墙,在另一面高墙上打出一段光亮。那片清亮亮的乳白,仿佛正散发着阵阵醉人的暗香。如果是秋天,还会夹杂着醇厚的枣香呢,那是东墙院内那两棵巨大的枣树上密密层层的脆枣发出的气息。

这样的时刻,我总会想起唐代诗人刘方平《月夜》里的两句“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月光照亮了半边墙壁,另一半则笼罩在暗影里。小巷子的一半是明艳的,另一半则是幽暗的。冷寂苍白的小巷子,顷刻间淹没在古人千年的诗情画意中。而我,浮云般飘过的人间过客,更像是大煞风景的一截硬茬,却也在这样的景致里,让一颗功利浮躁的心获得了安宁,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也足够照亮和温暖未知的旅途。

月光胡同,并没有耽误这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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