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未改

作者: 李清文2018年03月01日来源: 商洛日报现代散文

好看外婆在世时,按老家乡下风俗,过了花甲之年,就着手准备好寿棺寿衣,还要在向阳的地方选好一块墓地,不在乎风水好坏,能抬眼望尽一辈子的村庄就行。

有一年端午节后,外婆突感身体不适,一遍遍翻看自己的寿衣,忽然发现前襟上有朵花绣的不好,针脚粗枝大叶,花色还显暗淡,就把娘和小姨叫到跟前,很不满意地说:“这花配的多难看啊,到那边去穿出去,多丟人啊!”

可见在外婆心里,死并不是多可怕的,怕的是死得难看,人活着要能看得过眼,死也要尽量体面好看,不可漫不经心呢。

乡音未改

出门在外,说话一直是老家方言,乡音未改。开口三句话没讲完,人家就问:你是陕南人吧?我连连点头,一方水土养着一方人呢,乡音老土,味道才独特,也是一个人身上抹不掉的印记呢。

发海老哥有次飞日本,想与邻座漂亮妹子搭讪,恰遇高空气流,打一喷嚏,妹子递过来湿巾,说:“小心感冒了,我们是老乡。”发哥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啊?”她答:“你打喷嚏的声音啊!”发海阿嚏又是一喷嚏,当即认下老乡,聘请妹子做形象代理,如今把家乡茶叶做得风生水起。

老家人很看重乡音,对外出的人,检验是否忘本的尺子,就是听说话的味道和口音,是不是撇腔拉调卷舌头根了。乡音犹在,故乡便在,亲情亦在。

天热了回乡下凉快,见大表嫂在河边洗衣裳,躲到树背后,拣一颗石子丟过去,溅她一身水,她吓一跳,拉长声音骂道:“那个挨刀的呀?”末了见是我,又讶然地说:“原来是老表啊!在城里咋学瞎了?……”听听,这就是乡音,多么亲切。记得小名来西安工作后,离老家也就百十里路,时常回老家看望爹娘,遇到村里的人,打过招呼,长辈先会叫出一声我的小名:“双喜,回来了啊!”听得人尤感亲切。

这样的称呼,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似乎它只属于遥远的儿时。走出小山沟之后,小名就存放在老家,像割掉的那根脐带,顺便丟在了生养过自己的乡下。

一次,陪爹娘闲聊,说起双胞胎二狗俩兄弟,爹感慨道:“大狗腿脚不好,地面积还种得那么大,小狗还放着一栏牛,舍不得丟手呢”。大小狗已是古稀之年的人,可这小名,犹如两只活蹦乱跳的狗娃,在乡间土路上追逐前行。

忽有一念,年老退休之后,能够回到老家,像大狗那样住在坡下种地几亩,像小狗那样且在山中放几年牛,不负爹娘给我起的“双喜”小名,该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情。老当痴呆乡间邻家老伯,种了一辈子地,却也奔得家道殷实,衣食无忧,加之待人尤其厚道,在方圆百里受人敬重,颇有威望。

儿女成家立业后,八旬老伯收拾起农具,没事就在家门口转一转,仅养了十多只鸡,一头猪,在屋后也只种了一小片菜地。几年过去渐显老态,有时候迎面遇到,问他多大岁数?他答一顿饭还能吃三碗,真有些糊涂呢。

老伯快90岁病危,却突然耳聪目明,有人进病房,欠身点头,注目行礼,弥留之际坐在炕头说,人老到眼花耳聋,看不清、听不到是福气呢。众皆醒悟,活到不知“白发谁家翁媪”,了无奢求,这可是人生之福泽啊。

吃相不雅

我吃相不好,怕是自小养成。那时家境穷困,粗茶淡饭的生活,能填饱肚子,已属不易。娘做好了饭菜,我狼吞虎咽,总吃得碗盏皆净,汤水不剩。

长大后走向社会,吃东西也是风卷残云,还老吧唧嘴,不习惯细嚼慢咽,自觉上不了台面,总是怯于社交应酬。人到中年之后,牙口已被磨钝,喜吃松软的面食,清淡的稀粥,饭量有所减小,渐渐吃得慢条斯理,也算是对食物有了敬畏之心。

细想起来,一个人内心的慈悲,大概是从吃相的改变开始的,而吃相不怎么雅观,亦是人生绕不过的心路历程吧。

不打空手在老家深山沟里,叔伯长辈子下地,腰间不是别把镰刀,就是肩上扛着锄头,哪怕到田间散步没啥活干,也从不空着手去。

长辈告诉我,出门扛着农具,比空着手心里有底。走在毛草路上,如果草长厚了,就用镰刀割掉一些,若刚下过毛毛雨,路上会有一潭积水,便用锄头挖开小沟,排出积水,好让人和牛羊走过。还有,拿把镰刀可顺便砍些柴火扛回家,端把锄头可挖块边角地好种菜点瓜。

我在乡村长大,也养成了不打空手的习惯,在城里做事,总是像下田干活那样,有时禁不住还挽起胳膊腿,老留着这一乡巴佬形象,亦算是不忘本色吧。

闻得书香味

在村小念一年级时,有点调皮捣蛋,心老操在撵牛屁股,下河逮鱼,上坡抓鸟,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差点留级。

当年家里缺吃,老饿肚子,有天放早学,就偷了娘锁在箱底的点心,那是给长辈备下的中秋节礼物,刚喂到嘴边,大人们进屋了,措手不及地把点心夹到课本里,到下半夜,悄悄拿出书和点心,放在鼻翼下,深呼吸一阵,好香啊,在点心的味道之外,忽然捕捉到一股书香,同样是好闻的呢。

那一刻起,喜欢上这油墨书香,如影随形大半生,沉湎其间安神入境,视为人生点心贪恋至今,嚼得是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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