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作者: 张庆国2016年01月15日现代散文

十二岁那年(1950年)九月,我穿着姑姑和姐姐做的一身土布裤褂离开德州北郊,只身去几百里外的济南铁中上中学。车上人多,上下火车拥挤,到了济南站身不由己,几乎被身后的大人们推下来,左膀蹭上车门口张开的一块铁片,听到“呲”的一声。到了学生宿舍一看,上衣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我看得目瞪口呆,抽抽噎噎哭起来。

这时,屋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高挑妇女,穿着蓝色中山装,瓜子脸细嫩洁净,戴着一副白色眼镜。她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抚摸着我的头说:“小伙子,刚来了就想妈?”我委屈地说:“我六岁就没了妈,家里只有爷爷与一个小姑两个姐姐。”她听后慨叹一声,然后安慰我:“来到这里,学校就是你的家,老师和同学待你会比你的家人还亲。”她发现我右手抚摸的上衣,惊讶地说:“换下来,我拿回去给你缝补。”我为难地说:“我就带来这一身单衣,其他的全是夹的棉的。”她叹了一口气,用手量了一下我的肩宽与上下襟长短后,走出去。傍晚吃饭的时候她又进了屋,手里托着一个纸包,到我面前打开,里面是一身新的学生服。“穿穿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穿上到镜子面前一看,不但合体,还显得非常英俊。高兴之余我为难地说:“好是好,可惜我没钱。”她听后笑着说:“我是你老师,给你买的,要什么钱?”我听后激动地扎进她的怀里。

这个老师就是我上初一的班主任吴静茵。吴老师教数学。解放初期,在没有电灯的备课室里,每天点着蜡烛工作到深夜。她平日和善慈祥,到了课堂上却严肃得像个法官。许多代数几何题,不仅教你怎样做,还反复教你为什么这样做。有的学生做错了题,教会后她让你重复做三遍。我有一次有一个字没记住,做题时耍小聪明,写得模棱两可。她批评我对待学问的态度可气,不仅让我承认错误,还罚我在教室里站了半个小时。有一次,济南市初一学生数学竞赛我夺得好名次,她掏钱给我买了件呢子外套当奖励,还高兴地对人说:“我的学生如果当了数学家,我死了会含笑九泉。”

吴老师桃李满天下,她教的学生考上山大北大清华等名校的不下四五十人。

我济南无亲无故,星期天又回不了家,每逢星期六,吴老师必邀我第二天去她家。我上了初二初三后,已经不是她的学生,她仍然这样做。她是位独身主义者,一辈子没结过婚,节假日和周末,两间住屋的人却总是挤得满满的。不仅有当届的学生,也有往届的学生。有的早升上大学,也有的已有了工作。人们从四面八方往这里凑,用吴老师预先买好的肉菜,包饺子、下面条、蒸馒头、烙肉饼,不会做饭的则忙活着劈柴烧火打下手。大家欢欢乐乐,比过年都热闹。许多人不叫她老师,已经叫开吴妈妈(我后来也这样叫)。吴老师在一旁高兴地说:“我没有孩子,看看,子女比谁的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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