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她的魔篮

作者: 李学民2016年01月21日情感散文

每当看到,那些被奶奶牵着、抱着、疼爱着的孩子们,我就非常的羡慕。不过,幻想总归于幻想罢了。我还不记事,奶奶的两眼就失明了,一直到她93岁高龄去世,奶奶在黑暗中生活了将近60年。

俗话说,奶奶疼孙子,隔辈亲。这话摊在我们身上,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的奶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祖上有车有地,骡马成群;奶奶大高个子,白生生、细相相的模样,因为脸上有麻子,才委委屈屈嫁到我们这个中产家庭来。

奶奶娇生惯养惯了,嫁到爷爷家来,请吃待穿,动嘴说话。娘说她自从进了李家门,奶奶就没下过一次坡。后来奶奶眼睛看不见了,那更是动嘴不动手,又有爷爷上边宠着,大、小两个儿子下边孝敬着,奶奶简直悠然天堂。奶奶骨子里,是自私的,平时大伯、父亲给她买了好吃的东西,也是舍不得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一点点。

那时候,奶奶西边里间里的镂花门扇似乎永远是闭着的,常见用一把圆头铁锁挂着。奶奶平时就在门前蒲团上坐着,昂着头,眨巴着一双看不见人的眼睛,很像个守家的老巫婆,到院子里去的时候,就把屋门锁了。虽然那扇门不常开,但我还是知道了那屋子里面有一个圆圆的竹篮筐,从房顶檩梁上吊下一把铁钩子,篮筐就挂在高高的钩子上。有几次,我亲眼看到奶奶双手摸索着摘下来,拿出东西自己吃。奶奶也有给我们吃点的时候,一般是东西放烂了。为此母亲责骂过我多次,可是我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我对奶奶那个高高的篮筐,充满了神秘和无上的向往。后来我长大了点,人也生了心眼,就开始谋划着要去摘下那个篮筐了。但奶奶看管的很紧,防范甚是严密。奶奶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耳朵却很灵敏,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有警觉。

即使这样,我还是自有我的办法,在爷爷上园浇水侍弄花菜的空当儿,我往往一个人蹑手蹑脚绕过门槛盘腿坐着的奶奶,扛了个小凳溜过去,然后心怦怦乱跳着,不时回头看看奶奶的反应,悄悄推开镂花门扇,走进去登上矮凳,踮起脚尖,伸进手去,在竹篮筐里摸,有时摸出一块、两块糖果或半块饼干、点心,有时是一个栗子、一把菱角什么的,也来不及细看,随即又悄悄退出房门,从奶奶身旁溜之大吉。但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也从不敢多拿。

奶奶眼盲,但听力异常精确,分辨能力极强。我们家人众,虽然父亲只有兄妹3个,但我的堂叔兄妹就12口之多,后来个个成家立业后,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我们家奶奶的重孙子、孙女、外孙们就有20多个,虽然奶奶没见过他们的模样,但奶奶还是能从每个人的说话声里,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这个阶段的奶奶,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她会把自己收藏在竹篮筐的好东西,尽数拿出来分发给孩子们吃。然而,孩子们哪里还看得上奶奶收藏的那些“好东西”呢。当年被我奉为“魔篮”的而无限向往的那个竹篮筐,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神秘和光彩,其实,现在看,那里面也不过就是稀松平常的一些东西罢了。

长大以后,我离开了故里,到外地去求学,我也没有多么的想念我的奶奶;倒是每次假期回家,一走村子里房台的时候,就看见奶奶一个人独自坐在院墙倾圮的枣树下面,黄昏中,或正午里,我喊一声奶奶,奶奶马上就有了反应,随即就说小民吗?是小民回来了!

那个时候,爷爷已然去世多年,望着孤零零的祖母,我鼻子就会阵阵发酸,小时候的关于奶奶吝啬的一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离开家后,旋即又会想不起她来。

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又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在乡下的老家长大,土里滚泥里爬,儿子长得结实胖大;后来接儿子城里上学,但不管相隔多久,只要回家就喊一声老奶奶,奶奶也立时就能喊出儿子的小名来,这让我惊讶不已。

我36岁的那年冬日,93岁的奶奶去世了,奶奶在爷爷离开她后,又在这个“黑暗”尘世间顽强生活了5年。母亲说是在一个早晨给奶奶送饭的时候,发现奶奶过世的,事前没有一点的征兆和迹象,平平静静,就像平常日子一个样子。村人都说,奶奶是老死的,奶奶活这么大岁数就在于她的心大胸宽。

这就是我的奶奶,一个在黑暗中生活接近60年的奶奶,一个在我心目中有着神秘“魔篮”子的奶奶!60年的无光明的日月,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信念的支撑啊!其实,奶奶也教会了我很多,譬如:信念和刚强。

奶奶过世以后,我也断断续续回了几次老家;每次走到房台下,不见了奶奶在那棵又粗又老的歪脖子枣树下坐了,我每次张口想再喊一声奶奶,却空空渺渺没有了人影,那风,吹拂枯叶打着旋儿沙沙作响,我心里就生发出一种无限酸酸的痛楚来……

其实,年岁大了,我才感知,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奶奶呢。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