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翔寥廓

作者: 徐锦斌2016年01月28日心情散文

托身高空,穿越一段黄昏。

飞机爬升过后,进入巡航阶段。机舱外的视域,是一种庞然的“空”。

静谧神奇的秘境,交融着有形与无形,云蒸霞蔚连绵如山堆积如雪的温柔的弥漫,潜藏着暗自牵动想象的不测之渊。

我用“寥廓”一词足以形容么?

是的,寥廓。

怎么说我跟这个词语的关系呢?

在词语中走动,就像在人群中走动,你所遇见的,有的回避、躲闪,有的疏远,有的视若无睹,有的充耳不闻,有的却在你心里停住、留存。

我诵读《瘗鹤铭》,“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奚夺余仙鹤之遽也。”斑驳残损的文字,深深透着久远年代的哀伤。由此,“寥廓”二字,纵使漫灭于石崖,它所具有的旷远辽阔的空间感和混沌原初的气息,都会从成千上万的文字中挣脱出来,给我以自由飞翔的神往。

赏读《瘗鹤铭》,本为书法而去,“寥廓”成为我特别的心理空间,这多少是个意外。所以,当飞机抵达这样的境界,我所能用的词语,最适合不过的当是:寥廓。

“太虚寥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五运终天。”(《太始天元册文》),“古往今来,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气而甄三才。”(《西征赋》),“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鹏鸟赋》)……还有《楚辞·远游》所谓:“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 这些,足以传达出契合吾心的某种共同的意思么?  

每个词语,都有它的局限。“寥廓”,也不例外。它无法穷尽,我那时视野的所有感觉,尤其是轻重,动静,快慢……

吾翔寥廓。

这偶然的绝色际会, 宁静,华美。

太阳,这浴火的黄金,蓦然出现,近在咫尺。

我竭尽所能,目睹它。

我被舷窗囚禁于速度,高度和时间之中。

那时刻,只是梦幻的闪电。

夸父逐日,逐之于隅谷之际,渴饮于河、渭、大泽,想必未曾达到如此靠近的距离吧?

就在转眼之间,太阳,没入云海。落日熔金,华彩朗耀,光芒映染,绚烂至极。

时间的速度和飞机的速度,都是残酷的。这些斑斓之色,不断地变幻,并被不断地掠过……

黄金。水墨。火焰。云雾……奇妙地组合,漫长地延伸,短暂而且永恒。

类似的情景,还有再次相遇的机会吗?

追逐。奔向。穿越。迎来的时刻,几乎就是消逝的时刻。

所有这一切,都快速地,被向后抛弃。你既不能挽留落日,也不能悬停飞机,更不能挣脱舷窗。目光,以及照相机镜头的遮阳罩,都无法不碰触舷窗。舷窗,这透明然而坚硬的平面,以及机翼后缘抖动的襟翼,总是在提醒着我此时以何种方式存在,提醒着我和这片天空的现实关系。这情景让我想起里尔克的豹,巴黎动物园的铁栏杆。

一切风景都在路上,都在转瞬即逝的过程之中,且一切风景都带有虚幻性。

这次从上海到福建的航程,马上就要结束了。它们将沉入黑暗,并远远悬离于另一个空间。    

飞机已经减速,进入下降阶段,接着进近。我抵近舷窗,看着襟翼抖抖瑟瑟地放了下来,飞机饶机场飞行,平飘,着陆,带着无法避免的震动和声响……

我,亲历了一次寥廓的飞翔,一场奢华的梦。

我,带回了高空的黄金,梦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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