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七夕

作者: 诗音2016年01月28日优美散文

记忆中那是个幽寂的夜晚。没有月亮,但星星满天。星光下,小镇更显荒僻寥落。镇边缘的马路浮着迷蒙的白,几个女孩围聚在马路上,顺着一个女孩的手指遥望星空,辨认哪是北斗星,哪是银河,哪是牵牛,哪是织女。我握紧二姐的手,视线越过一些昏暗的肩膀和后脑勺,使劲仰头,还是辨不清那些星座,但我看到了一带白茫茫的银河,在幽蓝的夜空横贯而过。我就是在那夜第一次听到那么美丽神奇的故事。

原来天边的彩霞是织女织造的锦缎。牛郎披上老牛皮,用箩筐挑着孩子可以飞上天去追织女。王母娘娘情急中,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往身后一划,竟就奔腾起一条白浪滔天的银河。那时我作为二姐的“尾巴”,不止一次跟随二姐和她的伙伴们夜游,只因为这故事的神奇美丽,唯独记住了这个夜晚。

只是源于这个故事的乞巧节早已衰微。七夕夜,在月光下陈列茶酒瓜果,焚香默祷,以五色线对月穿针,乞求心灵智慧和巧艺的仪式,已随我母亲那代人的女孩岁月远逝。

那时民居多邻近稻田,田里的晚稻郁郁青青,尚未抽穗灌浆。蓊郁的南方,暑热还是一浪一浪的,而某一阵丝丝掠过皮肤的风里,已暗潜了秋意。屋檐下有人摇着扇子乘凉。夜色中有那么多萤火虫星星一样低低地飞来飞去。少女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娇态和欢乐惹人怜惜。那种将要面对现实和未来的隐忧深藏在父母心里。而隐约瞥见世事的一些早慧女孩,也许会惊觉到一些什么。女孩未知的前程若能带上一种生存的手艺,或许能赢得呵护,获得幸福平安,因此那时的女孩们从小就修习针黹女红,剪纸刺绣裁衣纳鞋。

我小时候的玩具小黑羊小白兔,是我逝去的阿婆的手艺,用黑缎子白缎子塞了棉花缝制的,针脚细密,精致可爱。衣裳书包则是母亲缝制的,上面常绣有花鸟。衣裳上有了破洞,母亲也会绣朵花来修补遮饰。母亲的老樟木箱里,收藏有让我惊艳的绣片:帐眉,肚兜,围涎,鞋面,饰裤,荷包,扇袋之类。这些旧日绣品的灵巧与娇媚,叠印出我们家族那些女性长辈俯身刺绣的音容姿影。

我们家住的老宅大院有个后园子。荼蘼花谢苎麻长成的时候,邻家阿姆就会割来苎麻,去叶取皮浸泡,再刮去外层青皮,露出白皙有丝光的那层,漂洗后捻成很结实的麻线。闲时就端出装有针线、碎布、刀尺的漆红篾箩,用麻线纳鞋底。鞋底是碎布片刷浆糊一层一层黏贴起来的千层底。阿姆孙儿孙女的衣裳,也都是阿姆一针针缝制出来的。阿姆常用娘家糯糯的福鼎桐山腔叫唤她的孙儿孙女来试衣。母亲说,旧日外婆家里也养蚕种桑麻,过去自家纺线织布做衣裳那是寻常事。

后园子有瓜果架,据说七夕夜瓜果架下,能听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悄悄话,但夜里后园子黑暗幽僻,没人敢去。七夕这天的毛毛细雨,记忆里倒有个画面:某个叔辈伫立厅堂檐前,天井飘落着雨丝。是不是那个吹洞箫的叔叔呢?只是印象里是个模糊的背影,但确实有个声音说,那雨是牛郎织女相会的眼泪。还有件事我至今仍是奇异:七夕这天的喜鹊确实集体失踪了。清晨还听见一片叽叽喳喳呢,之后,这一天真的就没了喜鹊的叫声和踪影了。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样,所有的喜鹊都飞到天上去搭桥了呢?

夏日开得很茂盛的牵牛花,据说是牛郎被哥嫂赶出家门时,牵着那头老牛孤苦无依,泪水滴落开出的花。牵牛花我家种过,牵牵蔓蔓缠绕攀援而上,花朵紫蓝或粉红,喇叭状,朝天开得蓬勃昂扬,充满生机,看不出什么悲伤幽怨。牵牛花因为朝开暮谢,又叫朝颜。由此想到一种葫芦花,花形与牵牛花相似,色白,黄昏开,叫夕颜,像日本女孩的名字,属冷色调,我倒觉得更配七夕的花名。

七夕这字眼透出的凉意,让我想到幽蓝的夜空,钻石般的星星,不论是淡蓝的,清绿的,银白的,还是浅粉的,柠檬色的,都水水地闪烁着清凉之光,冰清玉洁,像露滴,像耳坠,像少女清亮澄澈的眼睛。娴静,甜美,幽邃,雾似地蒙一层薄薄的忧伤。

谁能感受这样的秋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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