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的年味

作者: 毛世芳2016年03月02日现代散文

在城里,“年”是随着日历的翻动,波澜不惊地到来的。如果不是促销的商家们卖力吆喝,再放上几天假,也许“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了,淡淡地,似有似无。然而在乡村,在我老家罗田一带的山里,一到“腊时腊月”,那些年的气息,就像灶膛里丢进去一把“松针”,“轰”地一下,说拢来,就一哈子都拢来了!

还没到“腊八”,山里头一帮子在天南地北打工的、搞工程、做生意的青壮年汉子们,禁不住村口天天的眺望和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催促,“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纷纷撂下手上的活,生意也歇了,甚至连账都等不及结清,就像越冬的候鸟一样,拎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披星戴月地往家赶。那年王家垸的小夫妻俩,买不着车票,又就不着便车,硬是骑摩托从几千里外的上海,一身雪、一身霜地赶回了家!回家就好。有了人气,有了喜气,慵懒与静谧的冬日乡村,陡然间就热闹了起来!

要过年了,搁在眼前的是一大扒拉子事。田堑、地堑,该砍的要砍了,码起来“烧荒”做肥;过年的劈柴要办;猪圈、牛栏要“出”;屋里的扬尘要除,堂屋的墙太黑要刮个白;油面要“扯”,趁着这几天的好日头!垸里头早有人把信了,东头的要接媳妇,西头的新女婿要上门,都来这年跟前赶着堆儿。细伢们散了假,也跟在大人身后,似模似样地掺和着。真是紧锣密鼓的,一桩事撵着一桩事,一家赶着一家地忙乎,大过年的,又有谁家,愿意落在别人后头呢?!

如果说这些,还仅仅是过年的前奏,那么,村口上一声年猪的嚎叫,就真正地拉开了“年”的序幕。昨晚上恰好下了一场小雪,天还没放晴,刚着家没两天的汉子,想在暖和的床上多赖上一会,那一声猪嚎,震得屋边树杈上的雪抖落了一地,被窝里小媳妇一脚踢在汉子的屁股上,“快起来,趁屠夫在,就着把我屋的年猪也‘出’啰!”话未尽音,又赶上一句,“顺便跟大伯、二伯、三婶说一声,中时来家里喝衁子汤!”汉子边扣扣子,边瓮声瓮气地答,“晓得!尽是事!”

是的,尽是事,可桩桩件件的事里,都透着个年味。男人们忙着杀年猪、干塘捉鱼、做豆腐、打糍粑、买鞭炮、买敬祖宗的纸钱、买年画,杂巴拉伙的;女人们的事就更多了,屋里屋外地忙活,腌鱼腌肉、烧豆浆、炸豆腐、蒸糯米、捏糍粑饼、做丸子、扎香肠,缓过神来,还要记着给家里人置一两身新衣服,把床单被褥换下来一一浆洗。

忙忙搅搅地就到了年跟前,细一想,过年贴的对子居然还没准备。往年懒,临了到街上买两副,金灿灿的却俗气,总是些“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老词。今年不一样,诸事顺,要有点新意!叫伢们到小卖店买来红纸、笔墨,自己动手。先写了副“宝马腾飞迎福至,灵羊起舞报春来”,是大门的,贴着亮堂;再来副“百菜不如白菜好,诸肉不如猪肉香”,是厨房的;顺带着,写几张“六畜兴旺”,贴牛栏猪圈上;写两幅“出入平安”,是“小四轮”货厢上的。等三十贴起来,满垸子白雪红联的,映衬着年的红火!

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糖果都买了,但还得准备些炒货,过年待客要用,拜年的细伢们也要“打发”些。巧手的主妇拎出来备好的花生、南瓜子、红薯干,还有用过多年的铁沙子。那铁沙,炒了很多年,一颗颗乌黑发亮,像是沁透了油。先将铁沙子放在锅里炒热,再一锅锅地放进去瓜子、薯干,文火慢炒,出来的炒货不焦不糊,香气扑鼻。这可馋煞了灶头上添火的细伢们,也不等炒货摊冷,一伸手先抓上一把再说,却又经不住烫,赶忙将炒货在两手上颠来倒去的,嘴里还直吹着气!惹得主妇们好一阵嗔怪。

把过年的鸡肉、猪肉、牛羊肉在罐子里都煨上,萝卜、青菜洗净了,红枣、干笋、黄花菜也都泡上,这年总算是“办齐了”,好赖忙了个消停,就等着年三十。一家人了无睡意,干脆围在火塘边,盘算着今年的收成、正月里有哪些人家要走、先去家婆屋里还是先去丈人家。听说年后好几个村准备着玩龙灯、舞狮子,还有彩莲船、蚌壳精、踩高跷、“喝担头”好些老把戏,玩到了门口,红包可要先封好,要抹得开面子!伢们要说到,莫往人多的地方钻,以防挤着了、撞着了!

七七八八的聊个没完,终于是困了。躺在床上,却总有些睡不实,想着明天谁家第一个吃年饭呢!正迷迷糊糊地,天就有些蒙蒙亮了,忽然间窗外一道闪光,紧接着一声钝响,是赶早的人家按捺不住先开场放起了炮仗。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村庄里陡然间就沸腾了起来,一连串的鞭炮声,一会都不歇,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密密麻麻地,终于将山乡里的年味,酿到了极致,把过年的大戏,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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