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渡

作者: 衣泊2016年03月23日情感散文

久居紫竹院公园附近,到紫竹院里走一走,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园中到处都是竹子,竹聚成林,风吹过来的时候,枝叶翻滚如波浪,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冬日,园中的竹子依然青翠,这满眼的深绿更让紫竹院有了寒冷北国里的江南暖景。

双紫渠是靠近南门的一条小河,从小父亲就常在夏季带我们几个孩子到这条小河来摸螺蛳和蛤蜊。那时的小河水是清的,水也不深,能看见水下的石头。父亲先下去,我们跟着也卷起裤腿儿,下到河里。

父亲告诉我们螺蛳和蛤蜊在石头周围多,我们搬开石头一摸,果然密密麻麻的有一窝,这让我们无比兴奋,双手不停地在水下摸索着,一会儿就摸到一小兜儿,一家人欢声笑语,充满了快乐。站在水里最怕被马鳖叮咬到,马鳖是俗称,它的学名叫水蛭。这种无骨的虫子,附到人体上,能钻进皮肤里吸血。但发现了它,还不能往外生拽,要在它四周拍打,把它震出来。虽然我们都怕碰上马鳖,但摸螺蛳的巨大乐趣已压倒了恐惧。

这时,突然看见一条马鳖正趴在父亲的小腿上,我不由得尖叫一声。显然,生长于江南的父亲对这样的情景已经历多次了,他上岸弄掉了马鳖,又返到河里。

获得的战利品,装了一大脸盆。用清水养几天,让它们吐出泥来,把螺蛳的尾部用剪子剪掉,放在开水里焯过,就可以用缝衣针挑开那层小硬壳,蘸着酱油尽情享受美味了。

几十年过去了,家虽搬了几次,但都离紫竹院不远。

近些年常陪母亲去园中转转,我俩悠闲地走走,累了就在湖边坐坐,这样能在园里消磨几个小时。到了中午,我们就在园内的餐厅吃饭,吃完了接着在湖边漫步。

母亲说,在这里看看风景比呆在家里心情好得多。她感叹道:当年和你爸也想在园内呆上一整天,但我们又不舍得在外面吃饭,只能在中午前赶回家,下午就不便再出来了。我问:你们俩谁舍不得呀?母亲的回答听得我心痛。她说:都舍不得。

节俭一生的父亲,把他积累的所有财产全部留给了我们,而他一点都没享受到,怎能不让我泪水涌动。

夏末的紫竹院池塘里种满了荷花,在荷花丛中,开辟了一条弯曲的水道行摆渡船。上下船的码头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荷花渡。船是仿江南乌篷船的样子——绿色的柱子、红色的棚顶、黄色的船身。只是摇橹的不是有着水蛇腰的窈窕女子而是上了年纪的男船工。我提出要坐一回,母亲略显迟疑还是同意了。

上岸后,母亲幽幽地说:和你爸老是想坐一回这荷花渡船,但每次想坐都嫌贵,终没坐成。这句话字字啃噬我的心,我无言。我们虽是寻常人家,但并不贫寒,这谈不上奢侈的享受父亲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只为这区区十块钱就成了永久的遗憾!

我们年迈的父母是天下最节俭、最无私的群体。唯其无私,才更觉可叹!他们一生为了儿女,甘愿放弃所有的享受。从此之后,再经过荷花渡,心会为这种遗憾而感到痛。

只要无风雨,父母曾天天来紫竹院。我知道,园里每一条小路上都重叠着父亲的脚印,那么我就想象着:踏在他的脚印上就像是与他重逢。现在,走在这条路上,我要用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来替他感受这个世界——看天高云淡,听风声、雨声。

暮色中,独自站在南长河的石桥上,仰望一轮明月,思念,充溢在心里。这思念没有随时间流逝而冲淡,反而更加浓烈,涌动在胸中无法平息。低头踱步,又走到了荷花渡码头边,售票小木屋的灯还亮着,卖票人站在外面大声招呼着“最后一班了……”没有犹豫,付钱、上船。

我要替父亲再去坐一次他没能坐上的渡船。暮色中,悠然行进的船惊扰了一对栖息在荷花丛中的白鹭,这一双仙鸟腾空而起,一飞冲天。它们能带去我的思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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