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寨的刨汤宴

作者: 黄霞2016年04月29日现代散文

板夹溪十三寨紧邻着名景区小南海。很早就听人讲过,在咸丰六年的夏天一场大地震震垮了两座山头,滚石掩埋了田舍,摧毁了庄稼,堵塞了河道,溪水汇聚成湖形成小南海。当地的大地主罗姓人家带领几户失去田土的村民,选择了山后面一个叫后坝的地方重起炉灶。这里四面环山,田土也还肥沃,男耕女织百多年光阴下来,就由最初几幢简陋的吊脚楼繁荣成了十三个院落。当地人习惯把大的院落群称为“寨”,十三寨因此得名。

这里的村民特别喜欢过节,也喜欢凑热闹,小到赶场天,大到农历吉日,老老少少们都会格外的重视。在这些日子里,小孩子享受穿新衣、吃棒棒糖的甜蜜;老人们则喜欢扎个堆、摆着龙门阵、喝二两老白干;年轻人呢,对这些聚会则有着天然的兴奋感,会特意打扮打扮,在做点小买卖的同时,顺带看看张家的阿哥或李家的阿妹,没有结婚的,就更会留意来往的人群里是否有看得上眼、上得了心的人儿;在来回的山路上,嗓子好的就会吼一路山歌,既给自己壮胆也给对面山上的来声做应和。

人高兴了,看山看水都开心!

其中最开心的就是第一次在十三寨吃刨汤。不夸张的说,从此之后在我的味觉记忆中再无第二家的刨汤宴能与之媲美。

吃刨汤就是吃年猪肉,是我们土家族的风俗。在农村,家家户户都会特意喂一两头本地品种黑猪,从春天的小猪开始,喂的都是煮熟了的猪食,绝不添加任何合成饲料,每天还要把猪赶到山坡上去吃青草、饮溪水。到了腊月,猪长得膘肥体壮。可以说,杀年猪吃刨汤是一年成果丰硕的象征,同时也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刨汤宴呢,就是用最新鲜的不同部位的猪肉各做一道菜,如里脊、猪肝、猪血、五花肉、猪蹄、大肠等,或大火爆炒或小火慢炖、或佐以蒜泥青红双椒或拌上芹菜韭菜青笋豆干,荤的素的十几道菜,真是叫人大快朵颐、吃得肚圆啊。

照当地的风俗,无论哪家杀了年猪,都会在院坝里摆上十来张八仙桌,邀请远亲近邻都来吃刨汤宴。乡亲们不仅仅为吃肉喝酒,也是朝贺,更是相亲会友和交流。

这场刨汤宴听说是从清晨就开始忙碌起来的。等我们到的时候院坝里杀猪的大锅和长凳已经撤去,地上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屠宰痕迹。

喜欢下厨的我趁空溜进厨房,想看看大厨们是怎样制作刨汤宴的。

厨子其实就是左邻右舍前来帮忙的姑娘大婶们。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来个姑娘媳妇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聊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台好戏和一桌即将诞生的美味同时在厨房里进行。

白生生的豆腐是他们用石磨磨制的,提口味的酸菜是前几天就用瓦罐泡好了的,糯糯的糍粑是用石碓舂的,青菜、葱、姜、蒜是菜园子里种的,辣死人的野山椒是后山摘的,干干的野山菌是夏天晒干的,酥小鱼干、花生米、洋芋片、干辣椒等下酒菜的油是自家种的油菜籽榨的。一张大大的门板靠墙平放着,上面摆满了生的熟的半熟的、红的绿的青的紫的,各种食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下午四点左右,男主人请大家纷纷落座,然后挺高了胸脯,扯大了嗓门喊:厨房的,上菜咯!

这一声,简直就是第一道美味菜肴。

席间,我看见好几个客人忙着将一块巴掌大的肉往嘴里送,“猪儿肥,肉儿香,包谷烧,大碗装,今天硬是吃得安逸呢!”

不觉酒过三巡,菜也上了九盘八大碗,大家吃得酒酣饭饱,个个脸上油光泛彩,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不知是哪桌有人带着酒兴喊:“何家媳妇唱山歌噻!”这一嗓子像一把生盐巴放进热油锅里,“轰”的一下院坝里就闹麻了。马上就有一班人马商量好了似的,进屋拿出锣鼓家什来。于是,又有几个人喊,把篝火烧起、把摆手舞跳起。

不等何家媳妇开腔,有一个男声从人群里冒了出来,粗狂的歌声直往云霄上窜:“太阳落山了,猪儿喂饱了,娃儿睡着了,细娃他妈也得空了,哦呵……”

立马有女声接腔:“月亮升起了,猪儿困(注:“睡”的意思)着了,狗儿打起精神了,细娃他爸想精想怪了,哦呵……”

众人重复着最后一句,扯高了嗓门喊“哦呵……”仿佛是对山歌对唱内容的肯定,又仿佛是告诉别人自家要加入山歌对唱的序曲。此时,大家的情绪被美味的刨汤、被热辣辣的酒精、被激情的鼓点和动情的山歌点燃了,野火般烧得越来越旺。平日的劳累、偶尔的不谐还有客套的繁文缛节,此刻早就被丢到山外边去了。我也学着村民,把脚板踏得山响,手臂舞了起来,身子扭了起来。动情舞着、尽兴唱着,无意间抬头看看月亮已经爬到树梢上了,才感觉到手脚软了,喉咙干了,院坝里的篝火也快燃尽了。

这十三寨的刨汤宴呀,原来,不仅仅是酒足饭饱,还有熊熊的篝火、热辣辣的山歌和动情的摆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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