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谁

作者: 爱玛胡2016年05月07日短篇散文

这故事是妇产科的小护士告诉我的。

那小姑娘没产检过,快临盆了,几个男人送她直接入院分娩。一报年纪,十七岁半。问家属,男人中出来个中年黑瘦汉子,说是她爸。问男方家属呢?几个人各有各的答案,有的说:“没得。”有的说:“跑了。”那个自称爸的说:“莫管那闲,我们负责就是。”

当时我们的儿科还没有暖箱,接这种产妇,总要预先和家属说好:如果生下来是低体重儿或者有其他问题,就赶紧叫救护车送大医院。那男的“嗯啊”几声,不当回事儿的样子,只是很关心一件事:“你们莫宰人啊,我晓得年轻姑娘伢不用剖的。让她自己生!莫为了想钱搞歪心思。”幸好那天产科主任不在,她最反感这类说辞,跟那男的吵起来也有可能。

小姑娘很顺利地生了,助产士把婴儿抱到她面前,她一眼都不看,掉开脸一个劲儿哭。产后抑郁这些年频发,但像她那样:完全不喂奶,不抱孩子,就是脸埋在被单里不停哭,还是少见。更奇怪的是,她床边就没出现过女眷,就那几条汉子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

夜深人静,男人们都走了,她哭得同房的产妇无法休息,小护士们轮流劝她,才终于一点点探知真相:那个说是她爸的,其实是继父。她早年丧父,随母改嫁后,母亲也去世了,她继续在这家生活,继父就肆无忌惮地奸污了她。随后,继父的两个儿子、外甥、侄儿也加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怀孕,她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小护士们听了,一个个义愤填膺,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我们报警吧。”

110接警后转到附近派出所,那派出所有个小警察一直在追我们医院的一个小护士,这样的机会绝不放过,巴巴地专程跑来。听完她们的陈述,人家放下笔:“这……你们要告谁呢?”

“告她继父强奸幼女!”

“那是对十四岁以下的。她都快十八了。”

“那也是强奸呀。”

“强奸得有证据。像这种情况,很难说她自不自愿呀。”

小护士们都快急疯了:“她怎么可能是自愿?”

小警察一脸哭笑不得:“妹子们,这是法律,法律讲的是证据,是事实,不是‘可能’。”看他喜欢的护士一脸沮丧,他又补一句,“不过如果她自己愿意告,这个孩子倒可以是证据。”

她们再一形容那些人的体貌,警察更有一种“早晓得是他们”的不屑:“这些人,都是村里的无赖,惹不得。”对她们千叮万咛,“你们要做好人,也要注意安全。”

小护士们去问小姑娘:“你想报案吗?”小姑娘光会哭,人更深地往被子里缩。

难道就看她这样哭?看《CSI》《实习医生格蕾》长大的小护士们很伤心:“怎么会这样?”除了美剧,她们还看张爱玲,想起被姐夫囚禁奸污生子的顾曼桢如何从产房逃走,动了恻隐之心:“我们给你凑了一点钱,你跑吧。跑到其他的地方,重新开始。”小姑娘还是拼命哭,不接钱,也不看她们。

比较年长懂事的护士把她们拉到一边,说:“你们莫瞎劝她了。她能跑哪里去呢?没手艺,不认识人,就算去到外地,还不是当……”自己一缩舌头,把其他的话吐回去了。

民国时代,曼桢尚且能够活下来,未必六十年后,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会无立足之地?小护士们说:“我们想不通。”

人世间,想不通的事多了。

顺产的住院时间不过三天,三天后,那一堆男人来了,把她和孩子接走了。

不知道小护士们凑了多少钱,也就是一两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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