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阅读

作者: 王开林2016年05月17日现代散文

由兴趣引导的阅读往往快意无比,这就如同一次蓄谋已久的春游。你驾驶敞篷越野车,在远郊的林阴道上驰骋,新鲜的空气,明媚的阳光,清脆的鸟语,旖旎的景色,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全都是超值的愉悦。你扑向它们,或它们扑向你,没有任何区别。

快意阅读必定是全身心投入,目光在字里行间疾速穿梭。惊艳于某句某词,你可能稍稍停顿。倾心于某节某章,你可能细细咀嚼。该笑的时候,你不会吝于一笑。该哭的地方,你也不会羞于一哭。一连几个小时,甚至通宵达旦,你仿佛具备了金刚不坏之躯,不知困倦为何物,不知饥饿为何物,甚至不知生死为何物。竟然比收割机更能收割,比推土机更能推进,比扫描仪更能扫描,就算你想停下,也根本停不下来。你的兴趣越是浓厚,就越是担心,这本书已临近结尾,最终的那个句号即将浮出页面。

几年前,我阅读丘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一套六大本,沉甸甸的,将近三百万字。我在心里盘算,能用二十天时间读完它,就算相当不错了。结果呢?只用一周时间,差不多一天一本,相当于“定点清除”。有时,我决定放下它,写一篇文章,或干些别的活计,但就是不成,它比磁石更有磁力,牢牢地吸附着我,令我着魔,手不释卷,心不释念,吃饭不知鱼肉香,就连睡觉的时间也变成了一块“压缩饼干”。据说,丘吉尔撰写这部卷帙浩繁的回忆录时,久治不愈的抑郁症把他折磨得够呛,因此他告诉一位朋友:“心中的抑郁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我们真应该感谢他,自己的精神倍受抑郁的煎熬,却给后世留下了战争的真相和警示。

以往,我阅读萨克雷的《名利场》、司汤达的《红与黑》、狄更斯的《双城记》等等,都在三天之内收工。有趣的是,我阅读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书太薄,一口气读完了它,竟不免有些怅然,意犹未尽,只好重读一遍。读小说,我这样任性,读回忆录,读史书,我的干劲一点也不差。大学期间,我阅读卢梭的《忏悔录》,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光,由于挑灯夜战,同室好友抗议了三次。我斩钉截铁地回应他:“你小子再抗议一次,我就跟你绝交!”阅读司马迁的《史记》,则是另一种快意,一定要大声朗读,方才感觉过瘾,鲁迅先生夸赞《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不朗读它,就像黄酒不温,其味不全。去年,我阅读夏多布里昂的《墓畔回忆录》,也是兴趣满到洋溢,这回还算有所节制,总共花费了半个月时间。

相比快意阅读,刻意阅读则要难得多,苦得多,慢得多。我读老子的《道德经》,一字一词反复琢磨,有的注解不详不尽,绕着大弯小弯,藏着大坑小坑,注解者在某处各持己见,莫衷一是,我就只能抓阄、抓瞎,甚至抓狂。五千多个字,我用了一个月时间也没琢磨透,至今仍有许多疑团搁置在那儿。我读《易经》,断断续续读了几年,也没有啃下这根硬骨头。我接触过几位自称通解周易卦象的神算子,看着他们冒充内行和专家都觉得累。

有位学哲学的朋友很诚实,曾告诉我,他读康德的《批判力批判》,使狠劲,用蛮力,花费了三年时间,仍然似懂非懂,他妻子开玩笑说:“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康德能把你送进疯人院!”因此他得出结论,刻意钻研某些狠角色着的天书,就如同老鼠啃铁门,两排细牙不够用。

北宋诗人陈师道有一首七言绝句,令人过目难忘:“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还是快意阅读更舒心,世间好书多,不难找寻,一本易尽,千本、万本则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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