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快哉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四季之中，夏天是一段难挨的时光。我自认为是怕冷体质，不怕热，却也很难经受三伏天的煎熬。

清晨，太阳一穿破晨曦那道薄光，就开始发起淫威。女士们纷纷撑起花伞，借以抵挡毒辣的日头，男人则干脆在树荫和强光交替的路程中逞一回英雄，即使晒得汗流浃背，面颜黢黑也无所畏惧。因为高温酷热，人也与植物一样，被晒得蔫蔫的。这时节，谁都提不起胃口，打不起精神，连入睡也需要相当的定力，渐渐使人变得心力交瘁，身形消瘦，是谓“苦夏”。

金圣叹评注《西厢记》“拷红”一折时，对红娘的率直大加赞赏，并列举世上“不亦快哉”事三十三则。其中，“夏月早起，看人于松棚下，锯大竹作筒用。不亦快哉！”“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不亦快哉！”“重阴匝月，如醉如病。朝眠不起，忽闻众鸟毕作弄晴之声，急引手搴帷推窗视之，日光晶荧，林木如洗。不亦快哉！”都是夏日之事，使人如临其境，忘却暑热。而那则与友人寻屋共住更令今人向往，“门临大河，嘉树葱然……入门先见空地一片，大可六七亩许，异日瓜菜不足复虑。不亦快哉！”这位饱学之士曾以诗自题：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他不以世俗牵绊，不染官场腐浊，痛快义气，侠义情怀，即使临刑砍头之际，仍指着狱卒给的饭菜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令人大为叹服。

而今与古不同，纳凉避暑，方式方法一应俱全，却少有作安逸、快哉之叹者。许是生活条件愈好，多年以来，我都没有吃到过儿时将西红柿当水果的清芬香甜。小时候很少见到水果，记得烈日当照的正午，午睡后起来上学去，能从厨房地上找到一个西红柿，或是一根黄瓜就足以兴奋一阵了，对着水龙头淋一淋，甩两下，一阵好嚼头。清凉的口感，爽脆的咬劲，鲜香的滋味，也只是“不亦快哉”四字才形容出来的感受。

上世纪80年代，工业还不甚发达，食物是真正的绿色、环保、新鲜。找不到言语可以描述那种取自天然生长，绿色灌溉，绝无激素催生的纯正、本然之味。

当今时代，人们追逐效率、功利之快，而忘记慢养万物，慰藉心灵。空调的度数可隔绝高温酷暑，却堵塞本该发散汗液的毛孔，破坏了大气臭氧层，带来违逆自然和生理的连锁后果。反季节水果可以满足不时之需，随时随地供奉欲望，却膨胀了不法商家的利欲之心，造出难以料想的添加物，受累于肠胃。夏日当有个度夏的样子，须于骄阳似火中踏步，听蝉鸣阵阵，使汗如浆出，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