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鞘岭的夜

作者: 陈宗杰2016年09月12日现代散文

以支援农村卫生工程活动入住安远之前,我本没有什么明晰的意识和触动,别乡之于我,就是一个匆匆而过的客,如同过去一些类似的活动中客居他乡一样。

乌鞘岭,却让我生出了一份别样的情愫。

蓝天之下,雪山之巅,五月,还闪动着丝丝凉意。“哐——啷”而过的隧道铁路和蜿蜒即逝的高速公路,将曾经的繁华带向远处。疯长的蒿草爬满了农户的断臂残墙,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不住一院的凄清和苍惶。傍晚的村巷里,收工回家的农人跚跚而行。

老吴站在离镇子不远的一处田埂上,指着眼前的村庄说,过去,这里有五十多户、二百多口人,生活条件都可以,你看他们残留的宅院基地就能看出几分来。的确,大都是红砖青瓦的庄门和高墙,与我印象中低矮简陋的山村草房大相径庭。在山区,这种条件已经不错了,他们又如何搬迁了呢?老吴说,山区人口迁徙有多方面的因素,近年来,天旱少雨,自然生态脆弱,农牧民经济收入大不如以往,一部分人在亲戚朋友的带动下迁到了新疆或酒泉等地,一部分人响应地方政府移民政策,搬迁到了川区和集镇上,这里是山区,是政府搬迁的重点对象,几年下来,基本就分散搬迁了。

说是老吴,其实四十岁不到,他背有点驼,脸色乌青,尤其嘴唇,都有些发亮,反剪着手走在前面,怎么看,都觉得叫的还真不冤。

安远镇位于乌鞘岭北麓,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小盆地,海拔约三千米,属高寒山区,气候寒冷多变,空气稀薄。几天来,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老吴说是缺氧,初来乍到的人都这样。老吴说他在安远工作了十几年,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再细看老吴的脸色,就明白老吴“老”的缘由了。

我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说,以你现在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在城里找一份不错的工作。老吴笑了笑,没接我的话题,他指着四周的远山说,在那些山的后边,还有许多小村庄,人口虽说迁徙得差不多了,需要开展的工作却是一样的,每年的村民健康体检等公共卫生工作,已经够我们干一阵子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口气坦然而平静,让我准备好的下半句话怔怔地噎在了那里。

乌鞘岭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像巫婆的脸。夜晚还是皓月当空,清晨已是大雨磅礴,沟岔成河了。

我找到分管入村体检的领导,郑重建议,从安全角度考虑,应该取消今天的行程。他笑了笑,说,山区这样的天气是常有的事,哪有那么严重!再说工作安排都是提前通知的,村民们都冒雨前去卫生室了,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

车在一处转弯的坡道上陷入了泥坑。兼做司机的年轻大夫鼓着嘴狠踩油门,试了几次,还是原地不动。突然,车子向路边横去,大家惊得齐叫起来,司机无奈地笑了,说,还得劳驾大家助推一把。年轻的医务人员们纷纷跳进大雨中。山路在车轮的搅拌中泥污乱飞,雨点和着泥点劈头盖脸砸过来,不一阵,个个都成了落汤鸡。乌鞘岭的风格外凛冽,尤其在雨中,斜斜吹过来,一阵一阵往身体里钻,冻得大家瑟瑟发抖。

正如领导所言,当我们泥头绊脚赶到村卫生室时,村民们已经等在那儿了。大家草草换洗一下,匆匆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年轻人对时尚脉动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并非身处大山深处而相对城市会逊色些。

护士节期间,医院为护士姐妹们举办了一次小小的庆祝晚宴,我也有幸参加。

在医院简陋的食堂里,几样简单的菜,几扎饮料和啤酒,大家欣然举杯,一声声纯朴真挚的祝福,温暖和鼓舞着彼此。音乐声响起,是爱的奉献,大家低声附和着,有人趁机悄悄搬开了桌椅,腾出一片空地来。几瓶子酒下肚,年轻人已经被酒精点燃了,音乐也已成了高亢激扬的鼓点,他们簇拥在巴掌大的空地上载歌载舞,舞姿洒脱、有力,激情四射,歌声纯朴而豪放,将白天的寥寂和疲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比起城市里转动迷离的舞厅,这里真算不了什么。但,今夜,我内心的某个地方却被深深触动了。

室外,夜幕悄然抖落一地的月光和寂清,室内,灯光灿然,欢笑声四溢,相信整个大山深处,都会因一扇炽热的玻璃窗而生动和温暖。

夜晚,我因酒精的作用,醒了。深夜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五月的被单聊胜于无。我蹑手蹑脚地起床,披衣,轻轻地拉开窗帘,空旷的星河立刻跃入眼帘,那一种旷达、清明和深邃,令人猝不及防,心房一阵跳动。夜色中的山村朦胧而恬静,如一位静息养身的农妇。黛黑色的毛毛山横在眼前,马牙山就那么突兀地镶嵌着,翘首守护着这一片白牦牛出没的地方。

睡在我对面床铺的年轻人鼾声正酣,鼾声是那么踏实而清晰。

支援农村卫生工作,我们也许能从城市带来些先进的技术和理念。但,浸淫乡风中的清醒和清爽,却是我们实实在在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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