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牛渡江

作者: 韩小蕙2016年10月24日现代散文

之所以对蓬安心心念念,首先的隐秘之码,是在那群水牛身上。

我们到达太阳岛和月亮岛时,天光早就大亮了。绵密的雨丝网一样铺撒在宽阔的嘉陵江面上,捕捉着躲藏在朵朵涟漪中的故事和传说——这些亮晶晶的故事和传说,也都跟那群水牛有关。

此刻,数百头水牛早就集结在江右岸的一道栅栏门后面,不耐烦地蹈着蹄子,充满了准备冲锋的激情。但它们都把自己的声带管束得很好,没有吼叫传来,让人联想到即将出征的凯撒大军,对,就是那么威风凛凛,沉默却具有骇人的震慑力。

一声呼哨划过晴空,栅栏门訇然而开。顷刻间,水牛大军腾起奋冲的四蹄,踏出一道雄阔的狼烟,旋风一样地冲进了大江中。牛牛争先恐后,头头奋勇向前,就像百米冲刺的选手,对准百米开外的月亮岛,以最直的线段奔游过去!

急骤起来的雨线用施展魔术的手一抹,露在水面上的牛头和脊背,就显示出炫目的古铜色,宛如一尊尊远古的青铜雕像,在白色的水浪中飞翔。身边一位女士突发惊人之语:“水中的牛酷似鳄鱼!”而我,联想到的是火车——我觉得这一长队浩浩荡荡、劈波斩浪的水牛群,像极了一列奔腾前行的列车。

视野中,水牛列车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原来是德高望重的头牛,看到刚才冲到最前面的几头小牛有点吃力了。水牛家族也有长幼尊卑的秩序,整支队伍是由头牛带领的,任何成牛都不能僭越。可是偏偏有顽皮的小家伙逞能,抢先游在最前面以显示自己已经“弱冠”。头牛对它们青春的鲁莽,采取了我们对80后同样的宠爱和宽容,同时又不失警惕地替它们注视着各种危险。这种仁爱的注视也在队尾几头公牛的眼睛中,它们在担负着殿后的任务,始终从容不迫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沉稳地保持着收容队长、队副的节奏和姿态。

动物们有自己的肢体语言,这是我早就知道的。可是我没想到,只要我们认真地注视它们,这种语言其实是很容易就看懂了的。糟糕的是现代人已经变得越来越粗心大意,但求快捷不求精致,但求效率不求过程,恨不能鼠标一点,万事大吉,一天之内就能解放全人类,殊不顾在解放全人类的同时却使自己变成了物和e的奴隶。

太阳岛和月亮岛是嘉陵江(蓬安段)中心的两个小洲——也就是大河之中的小岛屿。顾名思义,太阳岛圆形,较小,是水鸟们的家乡。月亮岛很大,漂亮地呈现出一弯新月的形状,两个月角之间的长度大约有两千多米,岛上一览无余,全部是深及脚踝的绿草,是水牛们最心仪的大食堂。几千年倏忽过去,祖先的基因未变,祖上的生活习性固守:只要是在农闲季节,家家户户的水牛就都黎明即起,自个儿渡江到月亮岛上去吃草、休息、养膘,待夕阳西下时再自行地泅水回来,各自归家……

这种情形,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是常态,是真情实感的现实主义散文,司空而见惯;但在今天,却一天天变成了稀罕的浪漫主义诗歌。城里人和越来越多即将由乡而城的准城市人,留恋于百牛过江的自然美,纷纷赶大早来看稀奇。水牛们当然尚不明了人类这种思想感情的变化,更想不到这会不会是一曲“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

雨丝歇去,嫩白色的太阳露脸,微笑,看着古铜色的水牛列车渐渐驶达到终点。头牛最先傲岸登陆,后面的母牛、小牛、公牛们轰隆隆地次第登上月亮岛。它们欢欣鼓舞地向草甸深处走去,好事的我们也跟了上去。

密密匝匝的绿草唱着千古的神秘歌谣,曳着风的衣襟摇摆着,起伏着。每一枚草叶上都高举着一颗晶莹的露水,使人感觉是来到了一块大珍珠毯上。浓情的负氧离子豪情万丈地放射着华贵的香气,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脸颊上、衣服上,不一会儿就香透了周身内外——哦,梦幻的世外桃源,幸福的农业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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