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的双抢

作者: 王毅2016年12月08日来源: 荆州日报优秀散文

每到炎炎夏日,就会想起昔日故乡来。

生活在城里的孩子们,对于“双抢”这个词汇一定很陌生,就连眼下的农村,“双抢”的场景也不多见。所谓“双抢”,即水稻主产区抢收早稻、抢插晚秧。为何要抢?在粮食紧缺的时代,江汉平原的水稻大多是种早晚两季,成熟的早稻要抓紧收割,收割后的水田急需耕整,育好的晚秧急等栽插,俗称“赶晚”。

农谚说,“不插八一秧”,即八月一号之前,晚稻秧都必须插完。农时催人忙,在短暂的二十多天里,在挥汗如雨的酷暑,在犁耕耙耖的年代,在梅雨说来就来的日子,要火急火燎完成所有水稻种植的流程,双抢的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仿佛一个永恒的魔咒,双抢的战争总是爆发在暑假期间。忙完考试,我别无选择要告别县城的校园,回到如油画般、然而对少年时的我来说却又如炼狱般的田野,去面对另一场更加严峻的考试。瘦小柔弱的肩膀无法逃避,注定要分担父母的重负,承担生活的责任,忍受苦难的煎熬。正如一名战士只有经历战火的洗礼,才算一个真正的军人。在乡村,唯有亲历刻骨铭心的双抢,才能实现一个懵懂少年到真正男人的转身。

天麻麻亮,人们就趁着难得的清凉,下田忙活开来。镰刀一样的月牙还在星空中游荡,月牙一样的镰刀就洒满了汗迹,沉甸甸的稻穗一片片倒伏,被捆扎成谷把子。田野一片沉寂,只有镰刀切割稻谷的细微声,一阵比一阵紧。人们割的割,挑的挑,手扶拖拉机、牛车、独轮车、小木船等运输工具源源不断,抢在梅雨来临前把到手的谷子运回家。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稻谷混杂的浓浓的味道。收获后的田野来不及喘口气,老牛就拖着犁耙,在父亲挥舞的麻绳鞭子下开始耕整。而茂密的秧田里,一株株秧苗如列阵的士兵等待开赴前线。汩汩清泉从水沟灌入刚刚翻耕的田里,插秧的战役就打响了。水田暂时未耕整出来的村民,也不闲着,给邻里亲戚帮工栽秧,如此互相赶工,栽秧成为一项集体劳动。

清晨太阳就格外的毒,原野上触摸不到一丝风的踪影,天空湛蓝得看不到一朵云彩,薄薄的水田宛如一张铺开的宣纸,等着泼墨、着色,一个个秧把子东倒西歪散布在田间。没有你唱我和的激情秧歌,没有打情骂俏的挑逗嬉闹,更没有心思品味田园风光,我混杂在栽秧的队伍中,如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弓腰驼背,一身泥水,机械地重复简单动作,一边往水田里插秧一边往后退。我惊讶村里的女人们分秧插秧的手脚快,而且水蛇一样的细腰,长时间弯曲劳作不喊累不喊疼。而我栽完一垄就支撑不住,非得直立身子舒展一下腰背,往往伸个懒腰的工夫,左右已经被绿色的秧苗包围,进了“笼子”,惹来旁人取笑。

炙热的阳光把水田烤得滚烫,一下脚,就有蚂蟥潜游过来,准确地叮住你尚未结痂的伤口,你的血液喂饱那厮,竟然没有一点知觉。蚂蟥叮咬在腿脚上,不可强行撕扯,须用巴掌狠狠一拍,那丰满的恶心的肉坨就掉落,把它远远扔到泥土路上。蚂蟥最怕太阳暴晒,不一会儿就成了空瘪瘪的干尸。

不知道是第几趟栽插到田埂旁了,奔流的汗水经过嘴角,咸咸的味道,才感觉到饥饿,顺势坐在界边上,我很担心是否有勇气去投入另一垄的战斗。此时最渴望的就是一碗“三匹灌”,那个黑色的瓦壶就躺在田埂角落,壶里的茶水早已被人一饮而空,我不能指望会有半滴。终于等到收工吃午饭的时候,太阳正当头,四周热烘烘的,水沟那头,老牛正泅在水中有滋有味地沐浴。我只好再往水沟的远处走一截,双手扒开绿色的水草,捧一口喝下去,竟感觉清甜凉爽。几天忙下来,臂膀、脊背和腿脚由红变黑,并开始蜕皮。

七月正值江汉平原的梅雨季节,暴雨的袭击不可预测,忙完了抢收抢插,还要抢晴天忙打场。金灿灿的稻穗铺在禾场上,老牛拉着石磙来回转悠,把谷粒从稻梗上碾压下来,然后在风口上扬谷,把空壳和灰尘在风中分离,把稻草打成捆,从白天一直忙到深夜。乡村的月色格外明亮,禾场四周的草垛堆积成山,这是贪玩的孩子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门前屋后,公路上,所有平整的场地都用来晒谷,满眼是金黄的饱满的谷子,那是汗水的结晶,土地的恩赐,是父辈们生活的全部梦想。

风风火火的乡村,风风火火的双抢。一段永生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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