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发记

作者: 肖鲁仁2017年03月15日来源: 湖南日报短篇散文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平时不痒不痛的头发变得格外在意起来。上了年纪的或是长相稍微差一点的,只要他(她)拥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我认为照样不失洒脱、飘逸的神采。而街上流行的那些波浪式、爆炸式、板寸式发型,我均认为是美丽、青春的象征。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做不出任何式样,就像裁缝师傅手里没有布,是做不出任何衣服来的。

有时,我反过来一想,觉得掉头发也没什么了不起。中国乃至全世界掉头发的何止成千上万?没听到哪个国家将谢顶划为残疾或其他器质性病理范畴。头发掉了不需要做发型,还省钱省事。何况各行各业都有秃顶者,有的还成了佼佼者。光头李进、葛优、陈佩斯不照样活得很潇洒吗?

我一个凡夫俗子为什么要因脱发而烦恼、而活得不自在呢?

只是,家里古稀之年的老母亲在为儿子忧伤。她常说:“我们老了是无所谓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掉头发哪!”声音里透着多少怜惜和疼爱。她依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常将黑豆子、何首乌等焙蜂蜜做成一袋袋零食从家里带来,说坚持这样吃下去,今后就可以长出许多头发的。她还说,何首乌在城里虽然有买,但家里的是她自己在山上采的。野生的总比人工栽培的好。这时,我脑海中就会浮现这样一些景象:年迈的母亲在翻山越岭采何首乌,每发现一个何首乌,都要涌起一阵惊喜,因为这里蕴含着儿子生长头发的希望。做黑蜜豆,采药仅仅是第一步,还要洗、碎、蒸、焙、干,其中的辛劳只有母亲自己知道。而当她终于把这一切都做好,赶几百里路来到长沙,对儿子就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黑蜜豆是我自己做的,你可要记得吃哪!”每次我都是当时答应着,过后就忘记了。直到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霉变的黑蜜豆,我才会心里一颤:我浪费的不只是一袋黑蜜豆,还忽略、辜负了母亲的爱!

也许,在母亲的眼里,儿子永远不该衰老,永远没有长大。儿子头发掉了,她就看不到那个曾经年少放风筝、曾经矫健走四方的身影了。而这,是她生命的至爱、人生的皈依啊。

我常常愧疚,不是因为失去了一顶青春的华冠,也不是因为“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诗圣情怀,而实在是愧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训,愧对母亲的辛劳和日夜牵念的良苦用心。有时,我梦见自己长出满头浓密的黑发,那份喜悦就像当年考上大学。其实,我知道即使能让脱落的头发重新生长,也找不回那个与黑发相依相伴的岁月,找不回那一根根头发里藏着的五彩斑斓的故事。只是,我就多少能抚慰母亲那颗心。

在这个越来越追求感官与时尚的年代,我不理解头上的青丝为何也赶着趟儿玩时尚:头顶“天窗”就像北极的冰盖一样,越来越褪化成一片触目惊心的“开阔地”,而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由于失去了遮挡,如今这片“开阔地”对风霜雨雪、斜阳清露也愈发敏感了。只是有谁知道,如拓荒般扩展的“开阔地”下那难以言说的中年焦灼、游子亲情以及似曾相识的青春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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