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2012年06月14日情感文章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走进了一个大园子。那个园子叫沈园,是绍兴有名的游玩之处。小河边的一排柳树有合抱之粗,但已苍老无力,漫天飞舞的柳絮再不会扬起。桥下河水依然流过,混浊的水面漂浮些许残枝败叶;岸边杂草丛生。园子已不复当年的盛况,有几分荒凉冷清,游客也寥若晨星。

四十多年前,他也来过这里。那个春日,心怀郁闷的他踽踽独行,竟鬼使神差地进了那个游人如织的园子。那时的园子,风清气爽,桃红柳绿。他站在小桥边,茫然四顾。他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款款而来。当然,还有她的夫君。他像被雷击了一样怔怔地站在那儿,忽然神志有些不清。当年华茂春松的她已瘦如黄花。她朝着他淡淡一笑。他分明看出隐藏在笑意背后的痛彻心扉的悲伤。

桥下一群红锦鲤欢快地游过,几朵桃花飘荡在水面。

他们曾是恩爱的夫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结琴瑟之好。春风吹帏的日子,秋月盈窗的时刻,他们相依相偎品香茗读古籍作诗词。一心盼儿金榜题名、光耀门庭的他的母亲唐氏,看到他们鱼水欢谐情爱弥深竟大为不满。于是乎,那个因此被写进历史的老太婆迁怒儿媳,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加。她为了心中的爱,学会了隐忍,选择了坚守。但他心中的隐忧却一天天放大,难道刘兰芝焦仲卿的悲剧会在他们身上重演?左手妻子右手母亲,这道永无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残酷地折磨着他。母命难违,他没能力力挽狂澜,扶住将倾的爱情大厦。一纸休书,宣告了三年甜蜜生活的结束。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卓文君当垆卖酒的佳话未能续写。

劳燕分飞,锦书难托。一转身的离别,却是一生的相思相望。

从此,家中再无欢歌笑语,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成了生活的常态。生活中没有了“举案齐眉”的欢愉,没有了“西窗共剪”的缠绵,没有了“人约黄昏”的缱绻。充裕的日子一天天在煎熬中慢慢度过。心碎的等待变成日益恐慌的绝望。他一次次夜半醒来,泪湿枕巾。

后来,不少清秀俊俏的女子来到他身边,却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拥有过大海的他不再留意潺潺的小溪。纵弱水三千他只在乎往昔的那一瓢饮。他真正懂了元稹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今,魂牵梦萦的哀婉女子就在眼前,他悲喜交集。波涛汹涌的情感化作苦涩诗章。“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写完后,他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自私太唐突了。这首词会把她心中已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开。他依稀看到她殷红的鲜血汩汩奔流。

果然,这位浸润这江南温婉细腻气质的才女,怅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应和了一首爱之深、痛之切的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沈园,他与她离异多年的唯一相见之处,竟成了永诀之所。

多愁善感、旧情难忘的她,不久便抑郁而终。她的生命像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灿烂的瞬间定格在他脑海中,成了他一生无法抚慰的痛。

万念俱灰的他想随她而去,永远不再分开。可是,他还有抗金北伐的大业未竟,又怎能一死了之?他选择了坚强,把伤口开成一朵绚丽的花。他发奋写作,大量天风海雨般的作品喷薄而出。几百年后,有一个叫梁启超的学者称他为“亘古男儿一放翁。”

他知道,风霜雪雨,世事变迁,那刻骨铭心的情爱,使他跨过苦难的门槛站成了一座巍峨的高山。

如今的沈园,亭台深闭,楼阁长扃;绿波虽在,但鸿影不留。

多少惆怅多少无奈多少落寞氤氲心头。郁结了很久的情思如滔滔江水势不可挡。梦断香销四十年后,他终于一述衷肠: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你可能总记起他的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其实,他梦境中更多的是这样的场景: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叫陆游。她是他的表妹曾经的妻子,叫唐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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