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爱如初

生活单调沉闷，唯有回忆色彩缤纷。

（一）

6岁那年夏天，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渗进皮肤里的汗液，如同极细小的针刺痛皮肤。知了声此起彼伏，喧闹热烈。一辆大卡车停在隔壁， 他站在树荫下，认真地舔着白色的冰棍。抬头，看见头发乱蓬蓬的小女孩，直勾勾盯着他手中冰棍，突然笑起来，如同溢出蜜罐的糖蜜，甜的发腻。然后爽快的把手中的冰棍递给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那年，他们成为形影不理的小伙伴。

7岁那年夏天， 他和她去偷核桃。他爬上树，摘下核桃，扔给她。她在树下跑过来跑过，捡起他丢的核桃，忙的不亦乐乎，完全没发现主人就在她的后边。主人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提到父亲面前。父亲大怒，赶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母亲护住她，挡住所有的皮鞭，她哭的惊天动地。他呆呆的站在门外，隐忍着泪水，被母亲揪回去了。

8岁那年九月，他拉着她的小手，穿过树林，穿过小溪，穿过坟墓，唱着歌儿， 去学校。高年级的大男生常常截住他，向他要钱，她像母鸡一样，把他护在身后，拼出命和那些男孩打架，下巴磕在石头上，缝了针，留下长长的疤，如同不断蠕动的虫子。

9岁那年 ,她的妈妈迷上了麻将，爸爸迷上了喝酒，炉灶冷冰冰的，她经常挨饿。他偷偷的把饭剩下，留给她。那年，她落下了胃病，常常疼得翻来覆去。

10岁那年，他参加运动会，跌倒了，膝盖都留血了，她不让他跑，他不听，依然牟足劲，得到第一名，兴奋的从老师手中接过"英雄"牌钢笔，送给她。

11岁那年，班里出现流言蜚语，都传他喜欢她，有人偷偷把她的书撕成碎片，他一点一点给她拼起来，她躲在角落里偷偷哭。

12岁那年，她第一次来月事，肚子疼得冒虚汗，他站在旁边问她怎么回事，她紧闭嘴唇，死也不说发生什么了。

13岁那年，有小孩骂她丑八怪，她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不言不语。他把小孩揍的鼻青脸肿，被小孩父母告到母亲那儿，母亲骂他跟父亲一样贱。

14岁那年， 她的妈妈跟着他的爸爸私奔了。她的爸爸醉酒越来越厉害，动不动就打她。妈妈不许他和她一起玩了。

15岁那年 ,她被几个女生堵在巷子里，被警告，要远离他。她不听，一如既往。她被打得鼻青脸肿。

16岁那年，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上艺术高中，学美术。

17岁那年，有女生跑过来，求她放过他，她笑了笑，一如既往。

18岁那年，他考砸了，过来找她，抱了抱她。

19岁那年，他如愿以偿，去了北京那个著名的学府；她落榜，继续在阴暗潮湿的画室里，画画，手都快断了。

20岁那年，她妈妈和他爸爸回来了，还有一个5岁的小妹妹。她跑到离家最远的那个城市上大学。

21岁那年，她在火车上站了四十个小时，来到北京。他带着一位漂亮的女生来接站，那刻，她面如土色，他说她只是累坏了。

22岁那年，有人向她表白，她笑了笑，接受了。她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时，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一直到黎明。第二天，她就分手了。

23岁那年，爸爸被诊断肝癌晚期，她一个人在医院跑上跑去，陪着爸爸走完最后一程。在爸爸下葬后的晚上，她哭的肝肠寸断，那年，他没陪在身边。

24岁那年，她大学毕业，去大山深处支教。那时，他已在大洋彼岸，杳无音讯。深夜，她总爱对着漫天繁星，想起过去的时光。

故事结束？或许刚刚开始。 那一切太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中糖果甜腻，他的笑容温煦如春风，暖暖的包着她的身心。

（二）

你有没有见过她站在合欢树下静静拉小提琴的样子，音符像泻下来一般，随着空中浮动的微尘，从彼处飘到此处，如丝绸般光滑明亮。你看她那如黑色瀑布的头发在白色裙子后飞扬起来，微风拂来，紫色的如蒲公英般的花朵飘飘洒洒落在她的肩头，那刻，天地同寂，世界只有眼前的她罢了。

你有没有独自坐在山顶看过日出。举目四望，黑暗像倾塌般向你气势汹汹压过来，你想要逃离，却死活找不到出口，只能用个人极其渺小的力量顶住这铺天盖地的压抑，就在这时，亮光开始慢慢出现，刚开始是一缕一缕的，像天边的缺口，慢慢的扩大，然后光明就一下子跃出大地。对，看见她那简单至极的笑容，我心里就是这个感觉。

我知道，我带着她去接小七时，小七面如土色，心疼，但是还是想要告诉小七，我喜欢身边的女子。

只不过我也搞不懂，听见小七恋爱时，心里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也许这就是母亲所说的贱吧。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小夏。

我从没见过小夏这般简单而美好的女子，就像捧在手中的水晶球，晶莹剔透，一眼望到底。

小夏笑声很爽朗，咯咯，天底下最快乐的样子也不过这个样子。她难过，就大哭，从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悲伤。她说她是我的天使，负责摘下我深藏的面具。她说她会抹掉我眼底的伤悲。

我就这样迷恋上了这个洁白如纸的女孩子。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恋爱。

我喜欢看着她吃饭，她的胃口很好，大口大口，没有女孩子的形象，却潇洒磊落，不像小七那样，磨磨蹭蹭，一半天，让自己也没有了胃口吃饭。

我喜欢陪着她翘课，就呆呆的坐在图书馆楼顶的天台上，看远处的山，高处的云，听耳边的风，还有彼此的心跳。

我喜欢她在大会上，站起来，毫不畏惧的大声质问导员为什么要用签到来限制学生的自由。

我喜欢她超低的笑点，生活中任何东西都能引起她的兴趣，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好玩的，值得探究的。

我喜欢她生气时，毫不顾忌的捶打我的肩膀。

我喜欢她如阳光般，温暖，轻盈，洒脱。

和她在一起，从没发现，生活可以这样轻松快乐。

大学毕业，如愿以偿，和她去了法国。

只是，午夜梦回，总是被小七那双巴巴望着的眼睛惊醒。一身虚汗，就再也睡不着了。

异国他乡的日子，如同嚼一块发霉的面包，喝着高端红酒瓶装的劣质假酒，外人看着光鲜亮丽，风情无限，喝进肚子里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罢了。

小夏也开始如欧洲的天气一般，阴郁占大多数。

（三）

他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好，也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爱我。

第一眼见那个下巴有条长长疤痕的女孩，我就开始对这份爱绝望了。因为我从没见过他眼底的伤悲是如此的浓郁，如此暗淡，他直直的望着那个同样直直盯着他的女孩，悲伤就如同打破的香水瓶，开始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散漫开来。这份悲伤如此静谧，连同我的呼吸都被吸走，害怕我不一小心就会破坏这份静谧，这份悲伤。那刻，我知道他爱着她。

只是我从没遇到过如此好的男孩子，纵使他只是喜欢我罢了！

你可能会认为我杞人忧天。看，他多喜欢我呀，都向我求婚了。

只是我忍受不了，深夜，他嘴边念的都是"小七""小七""小七".

只是我忍受不了，他喝醉酒，像个孩子般的抱着我，大哭，"小七，我不可能会爱你".

只是我忍受不了，他越来越沉默，盯着东方，一动不动。

他说我是他生活中唯一的阳光，希望我不要离开他，只是阳光下也有阴影。只是不断散发光和热的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刻，也有疲惫想要放弃光明的一刻。

他的求婚，我拒绝了，和Herry无关，Herry是个很好的男人，但比不上他。

我只是不喜欢成为其他人故事的配角而已。

（四）

听说他回国了，真好！

他大概和那个叫小夏的女子结婚了吧，很幸福吧。真好！

只是，这么久，他都不来这所老房子看看，很不好。

妹妹遗传了母亲和他父亲的面容，长得惊人的貌美，只是脾气差了很多，还好这是个心思简单，爱发小脾气的小女孩，大多数还是快乐幸福的。

原谅了母亲。

不知他有没有原谅他的父亲。

伯父这几年过得很不好，中风后，老年痴呆，只是傻傻的望着墙上他的照片，流口水。

因为脸上有条疤，相过几次亲，都失败了。母亲在我背后，悄悄流眼泪。

（五）

三十五岁的夏天，有汽车停在我家隔壁，我跑出去看。

刚出门，就看见刚下车的他，模样变了很多，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

他笑了笑，递过白色的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