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秋山听远声

湘西辰溪有一座山叫高木坨，四野蛮荒，远离人烟。放目山下，穷极的地方模糊不清了，隐约着无数的村落和山峦，只知是那么低那么远，甚至感觉就是天空下的一片灰暗。公路上的汽车像蛛丝上走蚂蚁，徐徐地前进，大地更显得一派恢宏壮阔。山上的水竹子一片挨一片，密密麻麻，十分普遍，又有些苍老，像无数筷子插在一堆发霉的馒头上，蹑手蹑脚的山风仿佛夹进去的粉丝又从缝隙中滑了出来，带着碎碎的声响。我在那儿打工，夜夜宿在此山中。高木坨除了一个简易的工棚，再没有人类住居的迹象。矿老板怕我冷，叮嘱被子可以盖两床。我便将被子卷成筒儿，像虫子一样缩进去，翌晨又缩出来。时间久了，我还真怕变成虫子呢。

常常睡至夜半，我总是爱醒来，听深沉的夜，听高木坨的梦，听那迷迷蒙蒙的远方。显然，没有白天飞鸟的啼叫，没有村民蹿境时的狗吠，却有工棚里不绝于耳的虫鸣。这些鸣虫不知是蟋蟀，还是蝈蝈？我的脚步使它们停止了，曾浸泡于这种不俗的声音之中，像走出一种特殊的音乐，这些清音交响似乎还在我的耳郭里游荡，萦绕在山间这片无边的寂静里。天空没有瑟索，没有一片掉落的枯叶，多么安恬静谧，听得见月光落下的声音。月光从来没有如此浸淫过我，像擂钵擂出的豆浆一样滋润着我，略带一种沁入心脾的凉意。我任凭沉静的夜色中的秋山，朦胧，苍茫，阴森，地气，感受大山的宽怀与仁厚，聆听来自天籁的声音，来自遥远的生命的声音。

我撇开别人告诉我的辰溪县城的灯光，隐隐约约听到来自舞厅里的夜唱，及咚唝咚唝的立体声，似乎那就是繁华闹市中的梦境与鼾响。这种声音，说有就有说无便无，像一根根难以捉摸无法触及的游丝，虚幻徐缓。我这浅浅的听力，能听到那么遥远的声音，是我站在万籁俱寂的大山之中，细细听，感觉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淡泊和宁静，颇觉远离了尘嚣，远离了世故，远离了尔虞我诈的商场、虚情假意的情场和勾心斗角的官场，一种淡泊明志的心境，心境的宁静，使我深深感悟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那先贤的思想精髓，领略到人生透过浮华艳饰什么是真谛。

此时，我感觉到自己多么富有，拥有这份淡泊与宁静；感觉到自己多么纯粹，是一个没有任何杂质与埋汰的人。

夜宿秋山听远声，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我终于明白了淡泊明志的志有多大，宁静致远的远有多远。这些缘于来自远方的声音，没有叶片坠地的怅然之感，没有花草争相吐艳的纷扰，没有人世间的恩怨情仇与死死活活的争夺。夜宿秋山听远声，是在听一支自己唱的在唱自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