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外婆

作者: 刘十六2014年10月27日亲情文章

我提着买给外婆的水果,在半路上得知了外婆离世的消息。那一刻,手里的水果愈发显得沉重,介于生与死的区别正如这些未能让外婆品尝到的水果一样,孤独地把我与外婆的距离定格在了半个小时的车程上。

眼眶于是湿润了,心跳也急促了起来。车窗外逐渐模糊的视野,让我混沌在了对于外婆的回忆里。外婆啊,外婆···我在心里轻轻地呼唤,希望她能够听见来自我这最小的外孙,对于她95岁生命最为真诚的挽留,那挽留可以不用太长,哪怕只是仅仅半个小时的等待,也好让我在外婆最后的时刻,相守着给她一份天伦之乐,或者在她的弥留之际,最后一次地牵着她尚有温度的手。然而,灵魂的离去,总是有着转瞬即逝的速度。即便是我已经脚踏在了故乡的土地上,但饱含泪水的双眼,依然无法在天空搜寻到外婆的亡魂。我惊叹着,惊叹着——外婆已经与我生死两隔了。

可我的外婆,她终究是我永远的外婆。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外婆就已经苍老了。现在推算起来,那个时候的她也已经有70多岁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外婆的身体却一直很硬朗。她有着一头茂盛的白发,常常要绾成一团再用银质的簪子固定在后脑勺。母亲因为会理发,因此外婆的头发就全交给母亲打理了。外婆却总是责备母亲把她的头发剪得太短而绾不起来,就会批评起母亲来。然而,外婆的牙齿却不是十分好,吃苹果、梨子的时候,要么就用水煮软了吃,要么就得用刀子划成一小块,却也半天也吃不完一个。

外婆是喜欢吃水果的。现在看来,这也可能是她长寿的一个原因,而在我小的时候,她的这一爱好也让我经常在她那里获得了甜蜜的幸福。爱吃水果的外婆,当然就栽植了不少的果树。记忆里,外婆的园子不光有樱桃、桃子、杏子、李子之类的常见水果,也有油桃、柑子之类难得一见的稀奇水果。这些水果在每一个季节成熟,也在每一个季节吸引着我们这些馋嘴的外甥,相约在树下,演绎着“下自成蹊”的热闹。我在外婆的外孙里属于最小的一个,所以当我还在树上树下爬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许多比我大的表哥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但在外婆的心里,不管他们有多大,都是她永远也长不大的外孙,所以总要在我爬树的时候举着表哥们的例子嘱咐我:“要小心啊,那一年你二表哥就是从这个树上摔下来,裤子都摔破了呢。”

在儿女都业已立家之后,外婆逐渐的享福了。在她的柜子里总不断放着水果和营养品,穿着的衣服也比同村里其他老人要上一个档次。许多村里的老人对此十分羡慕,但母亲总觉得作为儿女,这样的回报对于外婆的恩泽还远远不够。母亲兄妹七人,在那个年代被外婆相继拉扯长大,本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加之外公由于早期在国民党区政府担任过职务,文革时期含冤而死,家里大大小小的重担就全落在了外婆的身上。母亲总是回忆起那段艰苦的岁月:由于当时家里的劳动力少,所得的工分往往就不及需要的口粮。外婆就多少次在傍晚时分,以一副佝偻了的腰身背一只破旧的背篓,去村里借粮食。每每借得粮食做了饭,也总是给孩子们先盛上一碗,自己才坐在灶台边上把苦难与艰辛一同下咽。

我从未听过外婆自己讲述过这些苦难的岁月。只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跟母亲说:“你小的时候,就是兄妹里面嘴最刁的一个。每次用苦蒿熬粥,就你嚼着苦蒿咽不下去。那时候光要骂你,现在看来你是生来就是吃细粮的命啊。”外婆的这一段话,一方面是在回忆着过去的艰苦岁月,一方面也是对儿女如今生活的欣慰。当然,外婆在苦难的时期受到了村里不少人的帮助,这一点她一生都没有忘记,并且一直尽全力地回报着。记得有一个冬天的傍晚,我和母亲一起去看望外婆,不想她竟不在家,问了舅舅才知道,她是去村里一个有困难的老太太家里了。“我是去送给她一套秋衣的。”外婆冒着严寒回来的时候说:“陈家的老太太很可怜,儿子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成家,连个秋衣也没人给买!”村里的人也时常夸赞外婆的善良,遇见讨饭的,她总要布施些食物;凡是有人带了孩子来串门的,她总要给孩子一些零食。

如果说,外婆喜欢吃水果的习惯是她长寿的物质基础,那么她积德行善的习惯或许就是上天护佑她长寿的原因吧。在外婆家附近不远的一个院子里,住着我的一个远方的表哥。表哥叫波娃,自小家境贫寒,却偏又患了先天性高度近视的毛病。经常需要用毛线把一副厚重的眼镜捆在头上,才得以能在地里除草播种。但即便如此,却仍种不好庄稼,竟被村里闲人传为笑柄。出门打工,也经常因眼睛的问题讨不到好的差事,偏还又嗜好赌钱,因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由于自身条件不好,表哥只得娶了一个远处的智障女孩做了媳妇。婚后虽然有了一个儿子,但是夫妻之间也经常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闹得鸡飞狗跳。外婆总会在鸡飞狗跳之后带了小孩喝的奶粉、白糖和一些自己的吃的到表哥的家里去,一面看望他那在战火中成长的孩子,一面训斥表哥的种种不是。在外婆去世的时候,表哥夫妻两个都来了,含泪回忆着外婆对他们的关爱。“七婆总说,咱日子过得不好就更要把媳妇当回事,人家跟着咱,给咱生了儿子,咱得知道好啊。”表哥泪眼朦胧地说着,叹息着外婆的离去。

母亲说外婆走的时候特别的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看着外婆那张正在由熟悉走向陌生的脸,安详而又深沉。她这一段饱含着苦难与善良的人生,在这个冬天里又化作了清澈的灵魂,教化着她的每一位后人。

(外婆于2012年12月29日与世长辞,此文作于外婆离世后的一个星期。始终不忍发表,恐惧于内心回忆里思思的痛楚。而今,终于明白,外婆的善良会将痛楚的回忆逐渐演变成力量,让我面对着一切的哭与笑、悲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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