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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的乡愁

作者: 刘晓川2019/12/17散文摘抄

大姑名叫刘端敏,2018年正值大姑九十周岁的生日,我们都去给她老人家庆生。望着一大家子人,那是四世同堂的欢愉哟,大姑自是心情舒畅,很满足的。大姑很乐观通达,别看已经这么大年纪,但是微信玩得很溜,发短信、发帖子,同我们讨论国际时事,乐此不疲,我们都为之惊叹。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路程,大姑说最怀念的是故乡北京,57年前她响应中央支援地方工作的号召,从北京的中央机关下放到河南的基层。虽然离开北京已经57年了,但大姑说她仍魂牵梦绕的,还是北京的那些胡同,以及在胡同中活动着的一个个亲人……

大姑出生在民国年间北京东四牛圈胡同7号,那是一座独门小院,她在那里度过了无忧的童年。上小学时是在离家不远的东四五条的“普育”小学,每天上学放学,她都穿着干净整齐的长袍,挎着书包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记得最清楚的是过年时,家里由奶奶或是姥姥带着她们几个孩子去隆福寺庙会,吃几样北京小吃,灌肠、茶汤、面茶、雪花酪什么的,还能买回个布娃娃。

大姑上小学二年级的一天,北京城外响起了隆隆的炮声,还能听到尖利的步枪和机枪声。同学们都惊吓得不知所措。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妈妈就披散着头发(平日是梳得很齐整的),来学校接她回家,一路上妈妈不停地说:“日本人要打进城来了。”后来知道那天是“七七事变”。

回到家里,大姑没想到变了样,所有的玻璃窗都挡上了厚厚的棉被,上牙打着下牙的父亲战战兢兢地说,挡上棉被可以挡住飞来的流弹。父亲让家里人都坐在炕下铺的椅垫上,不许大声说话。爷爷重病在床,也不能躺在炕上,父亲把他抱在炕下的椅垫上趴着,但由于惊吓和这么来回折腾,爷爷终没有扛过去,就这么去世了。父亲不敢大声哭泣,只是捶胸顿足,悄悄地把爷爷停放到北新桥的娘娘庙发葬。

国家的破碎,亲人的离去,使大姑悲愤又辛酸。“七七事变”后,抗日战争爆发,国民党二十九军宋哲元部奋战日军失败,北京很快沦陷。老百姓没有抵抗能力,对日本人的愤恨只能藏匿在心中。这期间大姑全家的两次搬家就是为了躲避日本人。先是从牛圈胡同搬到后坑胡同,是因为原来牛圈胡同住宅的前面有一个高丽人开了个“白面馆”,整日来一些日本浪人。后来又从后坑胡同搬家是因为房东把外院租给了日本人,大姑全家不愿意看到那些趾高气扬的日本人,全家又搬到了什锦花园胡同29号。日本占领时期给人们带来极大的痛苦,经济也不景气,人们都在艰苦度日。

日本兵占领北平后,大姑就感到生活变了,原来白净的“船面”吃不上了,只能吃发黑的“一风吹面”。街上有呼啸而过的运兵车,还有荷枪实弹巡逻的日本兵。妈妈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非常痛恨日本兵,生怕大姑上学放学时遇到日本兵,就每天接送。

然而就在这时,辛苦一生的妈妈也病倒了。她咳嗽不止,洗完衣服就大汗淋漓,后来听说妈妈得的是肺痨,就是现在说的肺结核病,搁现在是完全可以治愈的,然而那时这种病就是绝症,根本无药可治。1941年的旧历八月初六,妈妈撇下孩子们走了,结束了苦痛的一生,被抬到金鱼胡同贤良寺里院的西配殿停放。于是,大姑最听不得寺庙里撞击的晨钟声,那声音是大姑心里永远的痛。

转过年来的1942年是大灾荒,粮食奇缺,物价一天三涨,“一风吹面”也吃不上了,吃的是所谓的“混合面”,吃时不能合牙,牙硌得生疼。但就是这样的面也得半夜起来到粮店前排队,天亮了才卖。

没妈疼爱的日子灾难接踵而来。由于大妹每天凌晨去粮店排队买“混合面”,不幸感染了斑疹伤寒,一下子病倒了,每日高烧不退说胡话,继而昏迷不醒,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家里给大妹入殓的衣服都做好了。正当全家人手足无措时,三妹也患了肋膜炎和脑囊虫病。父亲急得把食指竖在嘴上,嘱咐谁都不能把家里有人得病的事向外乱说,可是他也不敢带两个孩子去医院看病,因为日本人严查传染病,只要被日本人查到,二话不说就会被处死呢。大姑的堂兄二哥就是因为患病被日本人查到,被当作传染病人拉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堂兄是被焚烧或活埋了。父亲听说后吓得不轻,揉着红肿的眼睛,除再三叮嘱家人不要到外面乱说外,还让已病得不成样子的三妹,勉强起身拿起扫炕笤帚装作扫炕,以作应对日本人入户检查时的演习。父亲私下里悄悄地请来一位姓刘的年轻中医大夫,给大妹和三妹看病。大妹吃了几服中医大夫开的中药,病情慢慢有了好转,而三妹却始终不见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