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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河出伕的故事

作者: 尹燕忠2019/12/17叙事散文

1971年秋后,我和故乡的几个青年上齐河出工程去,过去也称做出伕吧,有头有脸的在家磨洋工,没三亲四故的就给打发出去干苦活,报酬也多不到那里去,那时才十几岁的小青年就出去受大罪了。我们是在南栾湾大队部集合,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当时有几个村里的头头组成一个连部,工程任务是黄河展宽大工程,也就是垫十几米高的大坝,怕是黄河开坝大水冲过来造成人畜大伤亡,口号是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要保卫省会济南市和齐河部分村庄人民安全。

我们用地排车把胶轮车拉到望口山渡口,把车子被褥碗筷等物全搬倒轮船上去,黄河水咆哮翻花,雷声大作,北风掀起,浪头撞的船头哐当哐啷的响,使人胆战心惊,那时天就有些凉了,水声呜咽,风声呼啸,离开家乡一百多里地,心里也不是个好滋味,但也无奈,为了混碗饭吃挣几个工分,也得去呀,那时拼死拼活干一天才挣四角多钱左右,真是可怜巴巴。大约三四个小时也就到了地方,团部按在东王豆堡村里,团长是老县长陈允钦大爷,政委是马金阶同志,陈县长大高个子,白黄面皮,挺和蔼的,马政委中等身材,白净子,未说话先笑,下面设后勤组、政工组、保卫组、施工组等。工地上有宣传栏,有贴上的文章,有大标语,整个南北大坝插满了红旗还有彩旗,大喇叭里播放着八大样板戏,记的有《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等,各公社各大队也抽调了一批笔杆子,工地办起了《黄河战报》、《工程简报》什么的,那种钢板刻制油印的小报纸经常看到洪范和东阿公社的文章,那时不署个人名字,但知道就是李桂金老兄写的,人家都说他的笔头子挺硬,后来知道了他的文章是真好,是大众日报社通讯员,后来通讯稿子得过全国新闻奖。

反正那个时候讲究大张旗鼓和轰轰烈烈,气氛要有,口号要有,活得干上去。我村记得出工程的有王宗生、李宗臣、尹逊洋,我村和望口山、西平洛、北栾湾、南栾湾村一个连,连长马道生,会计卢庆成,司务长是我村里的孙恒奎,连部设在西王豆堡村,记得都是一些土坯墙土坯房,地下是两米高的石垒地基,连部和司务处在北屋西厢房,伙房靠东士墙用木柱苇席和油毛毡搭起了38个平方的大棚子,大锅头支在北侧,伙房里轻易不炒菜,就是吃个萝卜条子咸莱而巳,有三层大蒸笼屉子,蒸出的全是黑窝窝头,一人三个也不夠吃的,有一次犒赏大伙,放开吃一顿,望口有个大肚子汉青年一气吃了一勾担,也就是把窝头摆成一排有两米长,有十几个吧,吓得连排长脸发黄了,怕是撑死人了,不想他在工地死拼猛干倒是消食了,记得几个月里就吃过五次淡盐少油炒白菜,一个人一次仅多半白瓷碗。

我们的宿舍在两间西屋里,全靠在西边打的地铺,地下铺的是谷子杆草和麦稭,外沿用高梁秫稭捆成把去挡住,晚上都固定位置,东头一个西头一个,收工饭毕,回到宿舍铺位都乱腾一阵子,有讲故事的有说笑话的,有唱戏唱歌的,反正五音不全,鬼哭狼嚎,乱七八糟,有个朱七,老婆挺俊,后受村官凌辱疯死了,有人拿他开涮,他长叹一声泪下来了,他也迷迷瞪瞪的,经常叨念:“沙家浜,红灯记,还有海港三出戏。”他腿脚有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高高的细个子,白黄大驴长脸子,不怕事,根正苗红的人物,见天拖拉着个鞋,敞着个怀,再不就扎个小外腰,用苘搓成带子扎着,当官的叫他拉边锨,推上大坝土之后他用锨平整一下子就行了,他有些疯癫子,经常大骂当官的没个好么,但谁也不怪乎他更不会去惹他去。

我们的活路十分艰苦,从大坝往西大土堰去挖土装独轮胶车,一车两大篓培满满的,有五百多斤沉重,好在我庄有个独轮车子队常年推土运粪练出劲和本事来了,推起来也不拿大胯,到了大坝跟前,坝越垫越高,于是便修起大钭坡子,有人用木头钩子挂住车头虾腰狠劲往上拉,推车驾辕的我肩咱七八百斤重,我使劲挺腰叉腿狠命往上拱,天晚了为了走进度,要求每人推二十车就散工,连长和司务会计拿本子大喊:“一车,两车,十车,十九车……”。推完了,累得快趴下了,其实他们根本没上本子上记,民工大骂:这些王八操的真会玩人呀,真不是吃粮食长的!

那里的齐河大地一片白茫茫,一片盐碱地大平原,天冷些了,几丛几块的地里瑟瑟索索着一些高粱玉米杆子,地里透出寒寒的光,十一月份里了吧,一天晚上,团部没有吹号声,连里要求紧急集合,不说什么事,都叫排上队上团部南边的大荒场里去集合,月光照着大树和破墙,犹如鬼影幢幢,风吹野外发出尖利呼叫,朱七突然露出一句:“林秃子跟着苏联大辫子跑了……”人们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谁吼了一句:“狗操的,找死,活伤心了,啊……”。朱七闭嘴了,到了会场,已集合不少人,黑压压一片,交头接耳,嘁嘁嘁喳喳,外边老远处有人站岗,只见大棚子上站着县里人,脸寒煞煞的,铁青铁青,大喇叭放地下,没有多的话语,马金阶政委传达重要文件,一个是主席的《我的一点意见》,是说陈伯达的,另一份文件是说副统帅林彪叛国投敌的,马政委嗓音低沉,却犹如大炮轰响,晴天霹雳。散会了,谁也不说什么,闷了,因为事件突然,况又是绝密文件。

忘不了的1971年9月13日,特殊的日子。我们干了几个月的大工程,完工了,却宣布凌晨3时撤走回故乡,悄悄的退走,打枪的不要,百多里地我们穿沟跳壕推车挑担,步履维艰,大汗淋漓,看尽了平原大风景,终于到了我亲爱的家乡。

急急的撤走,仓惶出走,为什么?说是有个营部的头戳了房女的一个大美女,怕是给留下人和物走不成了,叫做走为上计呀!

永远忘不了齐河出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