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

抗洪的最前线，穿着军装的武警战士冲锋在前，他们肩扛沙袋，疾步堵住圩堤的缺口。在新闻采访中，我不止一次亲历这样的场景，他们敏捷的动作，疲惫的身影，常常让我想起兵哥，想起他矫健的身躯。想到情深之时，我总要呆呆地忧伤好一会儿。

兵哥住在我家的斜对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跟在他后面玩，他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总要喊上我，丰，走，哥带你一道去。兵哥的话很干脆。也许是他比我大六七岁，也许是他能足够地保护好我，他每次来喊我时，我的父母没有阻止过，反而很高兴地对我说，兵哥又来约你了，你赶紧去吧。那个时候啊，快乐真是充塞着我的童年，它像溪水一样缓缓地流淌着，把一个孩子的时光浸润得有滋有味。

兵哥浑身有一股劲儿，透过他的肌肉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劲从体内散发出来，化成做事的干脆和力量。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到河里挑水吃，每天傍晚，兵哥除了把自家的水缸挑满外，还把邻居张奶奶的水缸也挑满，两大桶水，兵哥挑在肩上，好像不费什么力气，这种看似只有大人能承受的体力活，兵哥挑得轻松，挑得快乐。父亲每每看到便说，你兵哥真懂事，看上去像个大人一样！

进入夏天，在那个没有电力的农村，人们总是在晚饭后扛着竹床，到屋后的土埂上纳凉，有的年轻人干脆就在那里留宿，兵哥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喜欢兵哥，他会同意我和他挤在一张单人竹床上，并且让出大半个位置给我睡，怕我半夜翻身滚到地上。他教我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记得有一次他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我想当一名老师。他仰躺在竹床上，看着夏夜的满天星星，说，他的理想就是去当兵，他向我罗列出许多条他想当兵的理由。我要是稍大些，就能成为兵哥交心的对象，可是我略小了些，好多话听不太懂。

兵哥的学习成绩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很优秀。遗憾的是，第一次高考，他离跨进大学的门槛只差十分。父亲说，你大伯父不肯花钱让他复读，要复读，这孩子会考上大学的，是可惜了。拎着书包回家的兵哥，唯独那一夜，他没有让我跟他一起睡，他一个人躺在竹床上，月光倾泻，他的眼角边有些湿润的东西在流动。第二天夜晚，他继续来约我，丰，今晚跟我睡吧。兵哥的话说得诚恳。

终于到了一年的征兵，兵哥这回没有征得大伯父的同意，独自到村里报了名。大伯父事后说：当兵是要吃苦头的，你不晓得？大婶娘更是又哭又骂，她心疼儿子。一切已成定局的那天夜里，兵哥激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他还在天花乱坠描绘自己的军营生活，我倒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上初中去了，住校。一天，父亲到学校来找我，说，你兵哥今天就要去当兵了，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吧。我一下子觉得身边少了一个值得我依赖的人。我立马飞奔村委会。在人群当中，兵哥胸前佩戴着一朵大红花，乡亲们敲锣打鼓。兵哥看到我后，便走到我跟前说，丰娃，好好读书，兵哥到了军营，就会给你写信的。我哽咽着，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兵哥在部队里进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就在我初三毕业的那年，在一场抗洪抢险中，兵哥为了营救一个被急水围困的老奶奶，被洪水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