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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光

作者: 姚文冬2021/10/09优美散文

在我心中,一顿可口、随心的晚餐,应该有鸡蛋炒韭菜、油炸花生米,卤猪耳切成丝,撒上蒜末、浇上三合油(酱油、醋、芝麻油),再拍一盘黄瓜拌辣酱,烫一壶散酒,盘腿一坐,便是一个有滋有味的黄昏。这种晚餐模式,在我的老家常见,尤其被中老年人喜爱。

我小时候,晚餐也就是煮一盆粥,菜呢,是一盘永不换碟(还没见底就续上)的咸菜,要么就是炒黄豆泡盐水,再好点的就是豆腐了,豆腐可拌咸菜,可拌萝卜丝,图省事就直接拌酱、泡酱油。早春羊角葱长出来了,小葱拌豆腐清香又开胃。母亲常做一道菜,叫“鸡刨豆腐”,是最简单少料的做法:把油烧热,葱花炝锅,把豆腐放进去煸炒,炒到碎玉一样,真像是鸡爪子刨的。我喜欢这道菜,因为它有油水,不喜欢是因为母亲总是故意多放盐,以防不够一家人吃。

村里有个做豆腐的老人,一到傍晚就上街吆喝:“豆……腐……”声音打远,字头、字腹、字尾都交代得清楚。他从不敲梆子,就用肉嗓子喊,是真正的丹田发力。邻村也有个做豆腐的,推着独轮车来抢生意,他的吆喝更富韵味,除了足斤足两,最后总会给你多切上一小片。后来,村里人传说,他做豆腐用河水,有人亲眼见他去河里挑水。以后就没人买他的豆腐了。

那年秋天,家家餐桌上多了一道菜——河虾。比蜗牛大点的河虾,煮熟或是油煎了,通体红透,好看又好吃,还特别便宜,各家一买就是一大碗,吃不完就喂鸡。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东西?原来,是邻村一个爱打鱼的人,从我们村的河里捞的,就地卖给了我们。这虾河里有的是啊,我们蹚水时,还追着拱我们的脚丫子呢,怎么反倒让外人抢先了?于是大人孩子都去河里捞虾,很快就把虾捞绝了。现在,那河已干涸多年,活泼的小河虾早已无影无踪,如同一个消失的物种。

所以说,我开头说的可口随心的晚餐,在那时算奢侈的,那几样菜,低于年节、高于日常,多用于晚间招待客人。所谓客人,也都是村人邻里,请客的理由,无非有过帮衬,或是彼此投缘,就趁着晚闲,请吃一顿便饭。鸡蛋是柴鸡蛋,韭菜是从菜畦里割的,花生米更不必说,至于卤猪耳,好像每个村里都有个煮熟食的小贩,就好比多小的村庄也都有个小卖店。酒就是从小卖店打的。

我就跟随父亲参加过这样的晚餐,也见识了喝酒。酒是用二两的小瓷壶盛着,先在一碗开水里温着,再倒入小酒盅,喝进肚里就是热的。我还见过有的老人,把一张烟纸点燃,横放在酒盅上,那纸就像火药捻一样,慢慢烧到酒面上,酒就燃烧起来,冒着小蓝火。这也是一种热酒的方式。

后来条件好了,村里人也吃得起山珍海味,再用这几样菜待客就寒酸了,倒是被一些中老年人传承,成了自家的日常。那盘腿坐在炕桌前喝酒的人,都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到了这个岁数,有资格、有心情享受这份自家炕头上的安全、安逸。我回老家,也偶尔去串门,总会遇见这样的情景,见我进门,人家就会热情地招呼:“快脱了鞋上来,一起喝两盅。”

前些天,我遇到了一道险些过不去的坎,忽然感慨万千,人活着真累!脑子里竟浮现出这样的乡村晚餐。此时我仿佛弄明白了,这样的晚餐并非为了解馋,也不为温饱,更像是饱经沧桑的乡村男人放松自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享受的不是酒菜的滋味,而是一段无所求、无所忌的晚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