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井怀想

说到水井，国人常讲饮水思源，俗语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人们把迫不得已到外地谋生叫作背井离乡。在古代，那些漂泊流落异域的人，远行前总要保存一撮乡井土带在身边。井水滋养起一份挚切恒久的故园情怀。然而，面向这一口唐井，俯首弯腰之际，看见的却是一个深邃的朝代。

在麟游县城，有一个袖珍式的矩形庭院，幽雅静谧，神秘庄重，门前悬有“唐井遗址”的匾额，透漏出些许皇家色彩。庭院中央，极规则的条石砌成方形深坑，周围有护栏围绕。方正平整的石阶上建有一座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方亭，亭中有一口圆形的水井。井口外沿，有八瓣葵花图案。粗犷的线条，雕凿勾勒自如，一看便知不是民间凡物。查其身世，你会惊讶地得知，这是我国现存不多的千年古井之一，唐太宗贞观五年在九成宫中开凿的宫廷水井。

这井砌筑得多么别致优雅！葵花形图案雕刻精美，井台砌石、井口、柱础磨研细致。即使曾被泥石流掩埋，依然完好如初。原址上立柱造井亭。井口石栏、井砖皆是千年原物，井内亦有千年不竭之水。井边石板上的防滑凿纹依然明显。久远的时光里，井水长年累月豁畅明朗，映照着天空，树木和汲水人的倒影。

经过这古雅的门洞，我常常猜想，在九成宫里，这是怎样的一口井？不知是怎样的起源动土掘井，大抵也是深挖丈许，一股泉水清凉爽口。于是，一口井就开始了她的生命诉说。烧开无杂质，泡茶有清香。青苔刻录岁月的印痕，古井敞口仰视天空，目光温和，淡泊宁静，滋养了往昔的岁月，故人故事。

也许这里原是离宫旁边一条极普通的巷子，那么幽静。也许正是怕京畿之地，人声熙攘扰了水脉，她就静默在九成宫的一个角落里。井里是清凉甘醇的地下泉，井边有莲叶田田，清荷依依。卵石铺就一条通向水井的小径。宫人们正用木瓜做的瓢向木制的水桶里舀水，盛入各自手上不同的器皿。井水清澈甘洌，入口还有微微的回甜。夏天的夜晚，天空繁星闪闪，曼妙的云朵三两相约从月亮旁边飘过。这口井是不是也曾牵引这些正值美好华年却终日为她人做嫁衣的宫女们，心思流连在自己故乡的山水间。

每天从晨曦初露到暮色四合总有人来打水，吱吱呀呀的声音此起彼伏。青石板路永远有些湿漉漉的水渍，愈显干净清幽。俊俏的宫女们在路上来来回回。井旁边还应该长几棵树，最好是开花的树！

唐井知道。魏征老夫子喜欢用这井水泡茶，贴身侍卫常遣宫人来打水。这井水泡的茶最是甜。

总是一大早就来打水的紫菱姑娘有一支漂亮的发簪，会悄悄别在头上照镜子。还有许多手脚勤快，容颜俊俏的女孩儿在这里照过镜子。那极清澈的井水映着湛蓝的天，荷塘里游过红色的鱼。

许多年后，皇宫没了，再也没有人来了，井边的花草都枯了。唐井也就像个老却的妇人，日渐少了水灵灵的丰韵，深情的眼眸盛满回忆 ……

我的想象在静静的幽深里枯竭。唐井依然幽深，八角葵花造型的井台依然精致。那是怎样的能工巧匠用双手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又是怎样的巧夺天工让她历时千年，历尽风雨不曾坍塌呢！

这井水穿梭在皇城的血管里，如母乳深情流淌，构成了离宫生命不息的元素。一座城池兴建，繁荣，灰飞烟灭的足迹，连同那些帝王将相演绎过的繁华，车辇滚滚，绝尘而去。之于麟游，唐井是盛唐记忆的情结，顾念和遗存。这井从历史通向现代，源源不断地输出一种叫作“血缘”的营养，哺育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

先祖用一口井的方式给我们储存了千年的记忆。在现代化的小城街衢漫步，还能通过一口井倒映时光，给我们一场关于兴衰更替的怀想，让大唐贞观之治的遗风在这片土地上有一种血脉的延续留存。让每个后世子孙的心跳，朴实无华的生命底蕴，都珍藏那口深幽的唐井给予的善良。

今天的唐井，小院门楣，青砖灰瓦，一袭朴素淡雅的衣衫。千年风霜，素颜不改，风尘中从容恬淡，寂静而深情，这朴素恰到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