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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乡情暖心扉

作者: 周亚娟2022/06/26经典散文

父亲离去后,母亲再也不肯住在县城的出租房了。无论我们怎么劝说,母亲就一句话:“城里条件再好,哪有咱老家住得畅快、朗然。”

母亲是个认死理的人。前年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大病手术后,需要时常住院,如果不是哥哥先斩后奏在城里给父母租好房子,强行把他们“搬”来,城里就是堆座金山,母亲也不会“屈尊”来住。

一年多的时光,对于住在县城出租屋的父母亲来说,是纠结的、难熬的。虽然日常生活、医疗条件方便了,天天都能见到儿女子孙,但他们还是好多次偷偷乘车回到老家。村邻乡亲们的红白喜丧,婶子叔伯们的病痛探望,甚至是后坡地里的几棵核桃树,都成了父母回老家的理由。有时老家的叔父打电话来说村里有事,遇到父亲身体不适或者天气不好,77岁的母亲就一个人回去。因为担心着父亲,她只能在老家住一天或者一个晚上,就是这短短的一天或者一个晚上,母亲要处理很多事,探望很多人。回城后,这些人这些事,又成了她反反复复的说道和念想。

农历丁酉年的冬天,多年不遇的寒冷天气,把很多人都送进了医院。面色白里透红,身体状况一直平稳的父亲,也因感冒住进了医院。出院后父亲虽然不再咳嗽,但他感觉一天比一天困乏,整天昏昏欲睡,饭量也一天天减少。当我们再次把父亲送进医院,医生检查诊断后才知道83岁的父亲新添了冠心病和高血压。住院后的父亲,从能说能笑到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病情恶化之快让人不敢相信。住院第五天中午,扶父亲上完厕所后,他执意不再回病床,口中嚷嚷着“回家”两个字,无力的脚步不顾我们的搀扶、劝阻,一次次迈向病房门口。夜半,极度虚弱,昏睡着的父亲忽然自己坐直身子,两腿迈下病床,我们急忙扶住他,他紧愁眉头双手锤床,烦躁地重复着两个字:回家。好说歹说哄他入睡后,迷糊中他口里支吾的还是两个字:回家。

第六天早上,父亲开始昏迷。下午一点多钟,和医生商量后,我们决定送父亲回商山脚下的老家――商山村。

回老家的车上,父亲的神志变得清晰起来,他睁开眼不停地望着玻璃车窗外。我附他耳边说“过彩虹桥了”“到村口了”“进咱院子了”的时候,他的眼角分明有湿润的泪痕。父亲回家后的整个下午,闻讯而来看望他的兄弟妯娌,邻里乡亲,无一不是热泪难禁,握着父亲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而父亲,面带微笑一次次地向他们轻轻点头。当我的嫂子问他:“爸,到咱家里了,你想吃点啥饭给我说,我给你做去”的时候,父亲有力而清晰地说了句:“随便吃啥都行。”欣喜的婶娘们,赶紧跑去厨房,含着热泪帮嫂子做了几样父亲最爱吃的面食。

看望父亲的人中,有一个叫“山娃”的汉子,他看到父亲,叫了声“伯伯”就泣不成声。我问母亲村后的山娃和咱家不沾亲不带故,为啥这样伤感?母亲说:“山娃人实诚勤恳,跟你爸小时候一样做豆腐谋生活。你爸以前在家,天天都要割山娃的豆腐,山娃家里有个啥难事,你爸总是想办法帮忙。”

回家后第二天后半夜,父亲停止呼吸,撒手西去。一直守在父亲屋里屋外的亲邻们,不顾天寒地冻跑前跑后,夜以继日忙我们料理父亲后事。我本家的叔父、兄弟们,私下都通知了各自在外务工、上学的儿女子孙,让他们赶回来为父亲送行。亲邻们不但安排专人陪伴、照顾母亲,还总在忙碌的间隙,给哥哥姐姐和我,端来热茶、热饭,送上几句贴心的安慰。亲邻们商定,父亲安葬时不雇请龙扛(专门抬棺的人员),他们说自己的人去世,自己抬棺安葬,心里才踏实些舒服些。就这样他们按照乡里的风俗,庄重、肃穆、安全、安稳地把父亲送上了山。

我那名叫天佑的远房叔父,善良耿直,腿脚勤快,从小深受父亲喜爱。当年我出嫁时家里待客要买猪,叔父自告奋勇骑着三轮车去集市买猪,回来走到河堤路时,不小心连人带车跌入路侧十多米深的芦苇丛,叔父的胳膊和腿几处骨折,先后住了几次医院。之后父亲就更加照顾、关爱叔父和他全家。父亲回家到安葬那些日子,天佑叔父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来我家,不声不响去灶房挑水、生火,帮嫂子料理杂务,给父亲上香、烧纸、敬饭,每天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父亲离去,泰山倾覆。痛心疾首的我,每每想起这些乡亲邻里,心潮久久不能平静,一种巨大的爱与温暖感动着我,激励着我要振作起来。父亲走了,但是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还有我年迈的母亲,有我即将退休长期居住老家的哥哥,有喊我 “碎女子”“二丫头”的父老乡亲,有喊我“小姐姐”“碎妹子”的兄弟姐妹。他们的一声招呼,一句“回来了”,让我感觉到我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回想少时,我总是盼望着离开故乡。上初中、高中时,多少次我徘徊在杨柳依依的河堤路,徘徊在一望无际长满苜蓿飞播造林的飞机场,不想上学的我,迷茫、彷徨中想象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可是当我长大后去外地打工,我的心里却每天都装着故乡,装着我家房后的商山、门前的丹江,装着故乡春秋季节绿油油、黄灿灿的田野。眼前总闪着母亲的影子,梦里总是村庄的炊烟,母亲的饭菜。

后来我辞去工作回到故乡,再后来就出嫁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那个叫做商山村的故乡,从此没有了我的户口。我在婆家呆了三年多时间后,就住到了县城,住到了现在。虽然婆家、娘家、县城之间都只相距十多里,且同省、同县,但我总感觉自己离开娘家后,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故乡。因为在婆家住的时间短,村里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没有融入其中。在县城上班后没有土地、田野,没有父母乡亲的往来、陪伴。所以每次逢年过节回娘家时,只要过了丹江桥,走在村前的河堤路,我的心就会热流汹涌,激情澎湃,老家的每一个人,每一片土地,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是那样亲切、质朴,那样让人眷恋、思念。我羡慕哥哥身为男子,可以永远和村庄和老屋和那里的蓝天白云在一起,和他的发小、伙伴们相守到老,和父老乡亲们永相往来。

父母亲住到县上后,我们看望、照顾方便了,但我却更少有机会回老家了。去年开始老家商山村打造“飞行小镇”,听说村庄几年内要陆续拆迁,不由得我暗自伤神,父母不在老家住了,村庄也要消失了……故乡,难道真的,要活在我的记忆中了吗?

狗年的春节,老家的屋院里,没有了红灯笼、红春联、鞭炮声,更多的是家人间默默地陪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因为没有照顾好父亲而觉得愧疚不安的我,颇有些无颜面见乡邻。可是我的那些乡邻们,看到我总是热情地打招呼,关心地嘘寒问暖。很多次走进家门,早有婶子或叔父陪伴母亲,围着火炉守在父亲遗像前说话、拉家常。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即使有一天,故乡真的消失了,但故乡的一切早就根植在我情感中,融合在我生命里。故乡那一方山水,那一群人,给我的滋养、包容、关爱、呵护,是我一生最大最深的温暖与感动。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更生。”父亲走了,因为母亲和哥哥,因为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我会永远行走故乡。并将用尽余生,去珍惜,去感恩,去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