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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虫声而眠

作者: 曹春雷2022/07/03优美散文

虫声是和夏天一起繁茂起来的,当乡村的草木释放出全部热情,葳蕤成一簇簇绿色的火焰时,虫子们便开始在夜里昂扬而歌了。

在磨盘下,在葡萄架下,在丝瓜棚下,在爬满南瓜蔓的土墙上,甚至在老屋的瓦缝里,虫声绵延成一首抑扬顿挫的小夜曲。乡村的夜色,就这样被它们一声声唱得浓厚起来。

春天也是有虫声的,但那时的虫声还很零落,只是原野暗夜里一豆孱弱的灯火,但到了夏日,这虫声便是那满天灿烂的星星了。

是虫声,拉开了乡村的夜幕。当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虫声便如薄雾一般,在乡村里弥漫开来。

虫声也是有颜色的,它们是夜色里的花朵。当月光明亮时,虫声便如水银一般,融在无边的光影里;当月光黯淡、群星灿烂时,虫声便染了星光的颜色,蔚蓝起来;一个人坐在窗前,虫声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经过绿窗纱细细的过滤后流进来——虫声新透绿窗纱,那么这个人感觉到的虫声,一定是绿色的。

虫声是被乡村用雨水、庄稼、月光喂养起来的,浸润着乡村的味道。比起“钢筋”“水泥”这些粗糙而又坚硬的词语来,“虫声”是一个细腻而又柔软的词。

虫声常常让人想起这样一个画面:一轮满月从村庄上空慢慢升起,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农家小院柴门虚掩,大黄狗卧在一旁,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男人用来喝酒的碗里,荡漾着一个月亮。街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近处虫鸣唧唧,仿佛就在脚边。有婴儿哭闹,奶奶便抱起他轻轻地摇,边摇边哼一曲童谣,还说“你听,虫虫在和你说话呢”。虫声是天然的催眠曲,婴儿便在这催眠曲里甜甜地睡着了,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虫声,其实是大自然借助虫子说出的语言,这种语言是天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德国作家黑塞说:“谁听懂了虫子的语言,谁就听懂了大自然的语言,最终,他就会听懂自己内心的语言。”

这种语言是能安抚人心的。村庄的夜晚,在这虫声里安宁下来,安宁得如同沉睡在月光摇篮里的婴儿。

城里也有虫声,只有在夜晚的花园、幽静的街巷或茂盛的草丛里,才能听见它们小心翼翼的声音。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在城市的夜晚邂逅虫声,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感动,仿佛遇到了从家乡远道而来的故人。枕着这虫声入睡,在梦里,他会微笑着回到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