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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

作者: 郭大章2022/07/08抒情散文

这几天夜里,我总是梦见外公。梦里的外公还是从前的老样子:瘦小的身子矗立在微微晚风中,被岁月吞噬的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混浊的双眼迷茫地望着远山,像是在思考什么,更像是在企盼什么。他爱用他那沧桑的经历跟我说一些道理,我总是细细聆听,时不时跟他讨论点什么,乐得他就像一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他曾预言说:我将来是学文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中已经注定,鬼使神差地我竟读了中文系。这些情景在梦里出现了好几次,我想,外公兴许是在挂念我了,我就给他烧几张纸钱吧……想起长眠于地下的外公,我忍不住感伤:这阴阳相隔,两个世界,一柱清香,几张冥纸难道就可以让亲人感知到我这份深深的思念吗?

外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乡野凉夜,黑瓦土墙,翠竹老井,稻田土埂,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背景,鲜亮而沉静,清丽而浑浊。在这悠幽韵味的世界中,他把迢迢岁月揉搓成道道皱纹,而漫漫光阴又将他渐渐浓缩成山野风景画上的一个亮点。如今,隔着二十几年成长路回望,竟似上天滑落的一滴泪珠,模糊而亲切。

生前的外公是极疼爱我的,我在外公的呵护中长大。不单是我,外公所有的子孙都是在他的手里拉扯大的。小时侯的我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子,外公特别喜欢我,我偶尔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总能得到外公的满足。弯弯曲曲的山路旁有一棵大枫树,是望断人肠的所在。寒暑假临近的时候,外公就早早地驻立于此,翘望那绵绵不绝的土路。不用说,那定是盼我归去的殷殷企望,年复一年,他松树一般稳静地站立,一站就站成了我心底千年不化的风景。外公他们那深山坳里盛产梨和板栗,每次我去,他都会去给我打下一大堆来,让我吃个够。看着他蹒跚的身影笨拙地爬上梨树,我顿时体会到了朱自清先生“背影”的深刻内涵。而每次我走的时候,他都会送我到那棵大枫树下,一直望着我那幼小的身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他才会眷眷地回去。

外公勤劳而辛苦,在人世间历经的七十几个春秋,天天都在重复着一个农村人该做的事。外公读过很多书,在他那一代人中,可谓是文化人了,有很多地方,我都很佩服他。年轻时的那段历史是外公一生中最难以忘怀也是最让他自豪的,每每提起,他都会流露出一脸的骄傲。外公也曾经历过历史的摧残,但他仍然不去在意那些遥远的过往。后来,生活变好了,外公依旧整天忙碌着,带着一大群子孙。直到他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好好地享一享福。外公也许从没有考虑过他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幸不幸福,直到他永久睡去,他也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但外公有什么遗憾的呢?他拥有满堂儿孙,这就足够了。现代人拥有的物质越来越富足了,却常常感到空虚没有依托,而生长在乡村的外公简单地生活着,却似乎找到了一种精神抒发的方式。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往事也被覆上了尘埃。岁月刷白了外公的头发和胡子,而我离开外公生活也有很久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我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在我上大学那年,我没去看外公,匆匆忙忙地走了,没想到这一走竟成了永别。从小姨那里听到外公死讯的那个夜晚,我沿着校园的林荫小道走了一圈又一圈,而泪水已悄然滑出了我的眼眶。

夜在暴雨如注中哗哗喧语,夜茫茫,雨茫茫,不见远山。大雨“噼噼叭叭”地打着黑瓦,似要吞噬着一切生灵,而地层,此刻正在以青春和热血祭奠着太阳的残渣。凄风,苦雨,摇曳的火光,长久地镌刻在心,挥之不去。雨点铺天盖地,伴随着震动心门的轰轰雷响,发泄着连绵群山特有的郁闷和沉默,心里一阵紧似一阵。我回到了外公的故乡,面对人去屋空的场景,我只能仰望苍穹,体味着无尽的感伤。

第二天,我去给外公上坟,跪在外公的坟前,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