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章
必读社 > 散文 > 抒情散文 > 正文

老房子

作者: 谭绩2023/01/11抒情散文

你快回来,老家的房子倒掉了!堂哥急切打来的电话,让我怅然若失,犹如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在我身体某处狠狠捅了一下。

如何处理老家的房子,曾让我失眠多个晚上。几间老房子虽不是什么琼楼玉宇,却是父亲馈赠给我的祖产,凝结了父母所有的心血,因而就具有了非凡的意义。

房子是在祖父遗留下来的老宅的基础上改建的。父亲在两间老房的旁边加了三大间,同时对老房子也进行了修缮。父亲决心要将房子全部换成瓦房。老房子是由泥砖砌成,新房子是冬暖夏凉的泥斗墙。盖房需要大量的瓦片,父亲、哥、姐如同春燕衔泥一般,一箩筐一箩筐地把十来万瓦片,靠肩挑手提从几里开外之远的地方搬了回来。一根根竹扁担硬是把父亲、哥及两个姐姐的肩膀磨出一层厚厚的硬茧。

那年头,只有在生产队赚工分,然后凭工分分到谷子、红薯、豆子和茶油外,钱断然是看不到的。父亲在没有一分钱积蓄的困境中能将房子盖好,不能不说是神通广大。好几年后,举全家之力才结清李木匠的工钱。我成年之后,还屡屡听到父亲念叨李木匠的好。父亲说,李木匠真是一个好人,当时,李木匠如果逼着要结算工钱的话,我就是死一百次也还不起!

盖房时有很多乡邻来"帮工".只吃饭不需要工钱,这很好地解决了父亲建房劳动力严重不足的情况。父亲常对我说,这个给你们避风挡雨的家,乡亲们出过力出过汗,甚至流过血,不管你将来在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乡亲们的恩情。

有了房子,我们四兄妹就有了一个家。父亲将庭前院后收拾得清清爽爽,并挖好许多坑,放上家肥,准备在入冬时节种花栽树。父亲极力将家打造成一个温馨而又生机逢勃的家。端着白米粥坐在亲手建造的大门槛上的父亲,呼呼地喝着粥,想到完成了人生必须完成的大事,心总算轻松了一下来。

在新建的房子里,留下我们兄妹及父母亲多少欢歌笑语。教书的母亲犹如一个导演,将我们在文艺方面的才能都激发了出来。晚上,母亲在干活的时候,让我们兄妹四人按年龄的大小轮流表演节目,唱歌,讲故事,或讲笑话。我家的欢歌笑语总会飘出好远,经常惹得左邻右舍都会参与进来。可惜,我的母亲在新家建成之后只享受了五年幸福的快乐时光,然后一病不起,在父亲的臂弯里溘然而逝,留给我们无尽的痛苦与想念。

哥哥成家后,分家的问题就摆在父亲的面前。如何给两个儿子平均分开这不多的家产成为摆在父亲面前的难题。这道让父亲左右为难的问题,最后采取抽签的方式才得以解决。我继承到了在老宅基础上修缮的三间瓦房。以后的一些日子里,父亲、我、姐就生活在三间老房子里,直到父亲过世。

母亲过世,正当壮年的父亲竟然没有再婚。父亲在三间暗淡的老房子里度过了二十来年的最为惨淡的时光。两个姐先后出嫁,我又在外面求学,父亲孤零零地替我守护着这个家。老房子如同需要人看护的老人,在父亲有生之年终究是没有倒下。

我大学毕业之际,父亲过世了。没人照看的老房子,就破落得更快了。父亲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在属于自己的老房子里睡上一夜。参加工作后,我偶尔也回家看看,老房子像一个骨质疏松的梦境一样静静地耸立在故乡的山脚下。

这次,接到堂哥打来的电话,我立即赶了回去,默然立在倒塌的灶房前,我犹如悼念逝去的亡灵。穿越时空,我一下回到了过去。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姐姐抱着我坐在晨炊过后的灶膛前取暖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甚至敏锐地嗅到了我家厨房飘出一辈子也没法遗忘的炒菜的清香!透过朦胧的泪眼,我好像看到身材纤瘦的姐姐在灶屋火红的灰烬里给我煨红薯、煨瘦肉、煨鸡蛋的身影。一个个曾经生活的场景,犹如一帧帧的历史照片从我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倒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被炊烟熏黑的楼柱,一层层的烟尘包裹着多少岁月的时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