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独如飞

每上南岳，我都会诧异湖南老乡、邵阳人魏源在《衡岳吟》中说的“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五岳的独特之处是一一点到了，但令人费解的是，话前头连提了四座山名都没提岳名，最后却偏要说岳名而闭口不提山名，怎就不说“惟有衡山独如飞”，偏要说“惟有南岳独如飞”呢？

作为近代“睁眼看世界第一人”、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魏源，大半生宦游，自然是见多识广的，他对五岳的这些论述肯定有其道理。带着前面这些疑问，加上一直以来我也确实没弄明白过这衡山咋就会飞，所以每登一次南岳，我都要诧异一次！

也许，有文化的古人总是喜欢玄妙的东西，道家的老子就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似乎很喜欢这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如同南岳的云雾把我弄得云里雾里一般，道家也足以让后人神游天际、不着法门。当然这种思想上漫无边际的翱翔，估计也不会是“南岳独如飞”的真正原因。

幸好，道家学说中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道家七十二福地中就点到了南岳的好几处山水，留存于世的道家《五岳真形图》里，就认为南岳的山脉走向与山形好比是一只飞翔的“朱雀”——这种古地理上的认知与古天文上对“朱雀”的认知正好是不谋而合的，古天文学家就把天空中肉眼可见的星分成了二十八组（即二十八宿），二十八宿中的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连起来恰恰也似南岳的山形一般像只鸟，加上南方炎热属火，火赤色为朱，所以南方七宿总称为“朱雀”。地理和天文上的这一巧合，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告知世人，南岳确实有着飞翔的内在气质，骨子深处毕竟是只神鸟嘛！

所以，诗圣杜甫游南岳时也在《望岳》中写道：

“南岳配朱鸟，秩礼自百王。”

感受南岳这种如飞的气质，当在晨曦将起时，当在暮色即逝处。当在薄薄的雾气里，当在飘忽的山岚中。若是雨后初晴，霁出雾腾，那时那刻的南岳，山色中带着蓝色的基调，有着分明的层次，自然令人心旷神怡，如同湛若水《送何生鸿游南岳》中写的那样，“何生毛骨本仙侣，许执几杖还相从。许执几杖还相从，吾将拉子游无穷。”

那一刻最好是要有风的，但风又不能太大，够让衣袂飘飘就好，宜似湛若水《游南岳记》的“风鼓松衫，声如大海波涛然”，而绝不可似罗泽南《游南岳记》的“风动云舞，山岳俱摇，令人眩悸不能自持”。

最让我惊叹的一次，是秋末冬初在南岳山顶的上封寺旁，看到贴着山尖树梢如同惊涛骇浪般倏忽来去的流云时，蓦地就有了种穿云破雾、翱翔天际的错觉，灵魂早已出窍至九霄云外，几若羽化而登仙——风起云涌间，大师惠能曾经扪心自问：究竟是幡在动，还是风在动，抑或是心在动呢？

在南岳的云卷云舒间，云在动，山在动，心亦在动！

最让人心动的，估计就是有着如飞气质的南岳近代以来周边鼎盛的人文了——以南岳为中心的三百里地之内，既有石鼓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厚重底蕴，又有近代以来湘军与咸同中兴名臣的崛起、共和革命先驱的前赴后继，以及共和国缔造者们的红色传奇，令人叹为观止之余，不得不让人感慨山水有灵！

南衡唯岳，峻楹吴苍。

朱鸟展翅，我心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