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精选
必读社 > 散文 > 叙事散文 > 正文

掬一捧笑容慰流年

作者: 老藤2021/01/25叙事散文

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我该拿什么奉献给你?这是我参加中国作家采访团前往皖、浙、湘期间一直在琢磨的事情。从大别山深处的岳西、霍山,到长三角的淳安、桐庐、安吉,再到湘西的花垣、泸溪、吉首,一路走来,采访团一行如同一队从周代穿越而来的采诗官,在村寨阡陌中游走,在商贾村民间访谈。尽管脑子里总在幻想古时采诗官信马由缰的洒脱,但十余天下来,我并没有采到诗,也没有听到原汁原味的民间歌谣,但让我欣慰的是,我采到了一掬鲜花般的笑容,这笑容是风雅颂无法比拟的。

桐庐,隐逸文化的重镇,元代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就取材于此。在这个美丽的康养福地,我被下姜村展室里一张妇女的照片吸引了。照片中的妇女置身栀子花丛,正采摘栀子花,她笑得很开,露出了并不整齐的牙齿和淡红的牙龈,她的眉眼、颧骨、高高绾起的头发以及蓝色的坎肩上仿佛都带着笑,整张脸都红透了,连毛细血管似乎都激动得要怒放,这是一个把笑容诠释到极致的劳动妇女,她让我联想到春天漫山遍野的红山茶。

似乎没有谁说某一种笑容像苔花,因为苔花太小了,小如米粒。在皖东岳西县石关乡茭白合作社交易点,我发现了一个苔花般的微笑。那是一个正在包装茭白的中年女人,个子娇小、圆脸、穿蓝色工装,我悄悄给她起了个很文艺的名字——茭白女。我问她茭白价格如何?茭白女说了价格后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个需要仔细捕捉才能发现的笑,如同细密的苔花,隐藏在眼神、眼角和两腮浅浅的酒窝里,茭白女苔花般的笑容告诉我,她是开心的。

不知何时,盲目的怀旧情绪似乎变得时髦起来,有些人喜欢重温已经烟云般散去的民国梦。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民国老照片,我发现照片中的人物很少笑,不管是摆拍的达官名流,还是随意街拍的市井人物,其表情大多十分木讷,笑容哪里去了?一个被小资们津津乐道的所谓美好时代,笑容竟如此匮乏。

浦市,曾经是一个繁华的古镇,明清时有“小南京”美誉。随着公路运输的开通,沅江里樯桅林立的古渡已经不再,进步的潮流似乎与这座古镇擦肩而过。多年来,这里如同一口无人汲水的古井,日夜张望着蓝天流云,变得停滞,甚至有些浑浊。我们来到河堤边一座始建于明朝的建筑——万寿宫,这里正在表演傩戏,因为不收门票,百姓可以自由出入。我看到一位老人看戏很入迷,不时跟着哼上几句,便过去与老人聊了几句,老人叫郑必涛,72岁,去年刚刚做完肝胆手术。老人在邻县工作,退休后回浦市养老,平日里和老友喝喝茶、听听高腔,照顾一下上小学的孙儿,日子过得挺闲适。我说现在人们都进城养老,您怎么还从县城回到乡下?老人说:浦市好呀,水好、空气好、青菜也好,看傩戏听高腔,凭啥不回来?老人说完这段话朝我笑了笑,我被老人的笑瞬间打动了,这笑容像一朵百日菊,脸上皱纹如同花瓣层层泛开来,给人一种幻灯的效果。

与郑必涛百日菊般的笑容不同,花垣县十八洞村八十余岁的施成富老人的笑则如同向日葵一般灿烂。施成富老人是当年坐在总书记身旁聆听总书记关于精准扶贫讲话的村民,“为了能吃点儿想吃的好东西”,他特意装了一口假牙,大概没有想到有客人来访,我见到他时他没戴假牙,正坐在院中小凳子上晒太阳。老人笑眯眯地望着我,把一张眼角下弯、嘴角上翘的笑脸呈现给我,这笑容太像葵花了!我忍不住用手机将它定格下来。

韩凤娇的笑则可以成为十八洞村魅力的标志了。韩凤娇本来在西子湖畔生活和工作,因为爱上了十八洞村一个小伙子,毅然远嫁到这座千里之外的苗寨,当起了义务导游员。给采访团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韩凤娇的笑容,尤其是将自己爱人的照片分享给大家的时候,她笑得无半点掩饰,如同一朵阳光下绽放的荷花。这本来是盛开在西子湖里的荷花,是什么让她盛开在了群山深处的十八洞?答案很清楚,如果十八洞依然是多年前的老样子,韩凤娇还会嫁过来吗?让我联想到矢车菊的笑容是小岗村表演花鼓舞的姑娘们,她们在表演过一段凤阳花鼓后,簇拥着著名作家铁凝说说笑笑。姑娘们的笑容明亮、幸福,充满快乐。如果时光倒退40年,一天只能吃两顿稀饭的姑娘们是否会有这样的笑容?

有人用白玉兰来形容女性含蓄的笑,在见到了被称为豆腐西施的石清香之后,我认为这个比喻无比贴切。石清香是吉首市矮寨镇坪朗村人,苗族,她家的石磨豆腐采用当地青皮豆为原料,泉水泡豆、手工石磨磨浆、柴火铁锅熬浆,这一技艺已经被当地政府列入非遗项目加以保护。采访团与村民座谈时,石清香很端庄地微笑着,她的笑含蓄内敛、恬淡自然,有着白玉兰般的气韵,是一种雅而适度的笑。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湘西的土家族、苗族兄弟姐妹不脱贫致富,这雅致的白玉兰怎能绽放在群山深处?

在湘西,我也遇到一个不笑的老人,她是龙大娘,家在坪朗村文化广场后面几十步远的地方。龙大娘坐在自家的大门前静静地看光景,她家的房子旧但不破,一看就是老宅。我向老人打招呼,经过一番手口并用的交流,我得到了如下信息:老人姓龙,82岁,儿子在镇上打工,她和孙子住在村里,生活虽不富裕,但吃穿用都不愁。让我疑惑的是龙大娘一直没有笑,黧黑的脸色十分凝重,我问她有什么困难,她指指自己的小腿说:腿不行了,不能出去走走。我这才明白,老人是为自己不能出去走走而伤心,她也许从电视中看到过近在咫尺的矮寨大桥,也许知道十八洞村几位与她同龄的苗族老人进了北京,上了电视里的《星光大道》,而她因为腿不好,却不能出去走走。我猜想龙大娘内心一定在渴望一种笑,只不过这种笑是孕育在心中的蓓蕾,尚在成长之中。

采访归来,在盘点十几天的收获时,那些自然美景和人文景观仿佛云霞流霓一闪而过,脑海里反复浮现这些花一般的笑容,它们带着芳香、带着雨露也带着希望,构成了一掬绚丽多彩的花束,我懂得应该把这掬花束献给谁,同时,我也悟出了一个道理:最美的风景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