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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南墙上的木犁

作者: 漆寨芳2021/02/11抒情散文

这是一堵砖砌的墙,墙面没有抹灰,砖们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灰色砖缝将红色砖块分割的行行列列,均匀有序。墙在院子南面,小青瓦盖顶,使墙面永远也受不到阳光的照射。墙根种着几株竹子,密密的竹叶在微风中拍着手,影影绰绰就像画在南墙上的画,画面上很不协调地斜挂着一件农具——木犁。

是的,是实实在在的木犁,秦岭山地常见的那种一匹马或者一匹骡子一头驴独自拉得动的那种木犁。小巧玲珑,相对于两头牛扯着的簸箕木犁,犁头要小得多。犁头上的铸铁铧片虽然泛着土黄色铁锈,却罩不住它的刚烈之气,站在它面前,我似乎听得见它的哀怨诉说。就如一位老兵讲述当年驰骋疆场的所向披靡与壮烈。

它的乳名叫杠,庄稼人都这样亲切地叫它,犁是它的大名。没牲口的人家耕种时靠人力,称为二人抬杠。“杠”的意思是较为粗直的木头,刀耕火种的时代,人们把木头削尖插入荒原拓荒耕种,当削尖的木头成为杠头,杠头套上铸铁铧片,驯化了的牲口被牵进土地时,农耕文明的繁盛时期来了。它就那样悠悠地走过了几千年,其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是木匠师傅和耕田种地的老农才能说得清的事。但它一定是从愚钝走向灵巧、从费力耗时向省力省时走来,走成今天南墙上挂着的样式。

这是一副单匹骡马用过的杠,四尺来长,杠头扁平上翘,杠身和杠头间的杠檐弯得就像弯曲着的一条腿,由一根叫做杠楗的一尺来长的木棍把杠身和杠檐顶开。一副杠用起来顺手不顺手,全在这杠楗上,做杠的木匠手艺的精华也在于此。杠檐的末梢竖穿着五寸来长的木钩搭,它勾住骡马身后的拉板,相当于一辆挂车的挂钩。耕地时骡马的项间绑上皮革做的搂项,就像挑担的人肩上的垫肩,用来保护骡马的前胛。穿着扯绳的夹板就紧紧扣着搂项,夹板上的扯绳从骡马左右两侧连接到后面的拉板上,两条扯绳的中间由一条较宽的柔软的带子相连,正好搭在骡马的脊梁上,它是骡马拉犁时的主要着力点,如果松垮或者是断了,就用不上力。

山里农家,家家户户都有一副使唤起来得心应手的杠,现在它被置之南墙,束之高阁了,大有马放南山之意味。

这是一个三世同堂之家,爷爷年近九十,是村里做杠的老把式。爷爷穿的杠无论土地平与陡,使用起来都轻松顺手,杠头吃土深浅自如,人和牲口都不费力气。要浅耕,稍微压着杠把儿;要深耕,稍微扶着杠把儿。耕的地通熟,杠沟平整,用村里人的话说,扶着杠把儿能睡觉,美死人呢!爷爷说,穿杠那是窍门儿,就在杠檐的尾楔上,多一斧子背少一斧子背的事儿。红花还要绿叶扶持,乡办翻砂厂的铧片铸造的有窍口,搭在杠头上往土里钻呢!听着爷爷这话,爸爸就高兴,他曾是乡办翻砂厂的工人,做铸铁炉子、卷白铁烟筒、铸造铧片样样在行。孙儿是个落榜的高中生,即种庄稼又打工。这几年,村里养牲口的人家寥寥无几了。原因是牲口缠人,年轻人外出务工,家里的老人没力气降住牲口了,铡草拌草搭料的日日喂养又费工,就将牲口换成了不吃草不吃料的微耕机。使用时加上油轰轰轰地开进地里,不用的时候收拾起来,干脆得多。孙儿就把养了近二十年的骡子买了,也开来了一辆能耕能种的机器。爷爷就吩咐下去,把杠收拾好,别弄坏了,存放起来,留个念想。爸爸听从爷爷的话,把南墙用小青瓦盖了顶,在墙面上钉了一截钢筋,把木犁挂在了南墙上。

一副木犁,它记忆着一个时代。爷爷的时代缺吃少穿,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想过上肚子圆圆身上暖暖的日子,梦想着“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的神话生活。在爸爸的时代,温饱解决了,山区通了电,实现了“点灯不用油”,照上了电灯,然而庄稼人永远是靠土地吃饭,伺弄土地离不开犁的耕翻,拉犁的牲口总是走在农耕舞台的前排。今天的孙儿们真的“耕地不用牛”了,木犁渐渐退出了农耕生活,祖辈们的梦想成了现实。

木犁挂上了南墙,也使两个民间工种向消亡走去。别把穿杠看作只是杠头和杠檐的简单组合,它蕴含着一位农人对土地的挚爱与理解。沙土地、土石地、平地、陡坡地的性格各有不同,能把杠穿的在各种地里都使唤起来顺手,那才是把式,能造四檩三椽的大厅房的木匠不一定穿得了一副好杠。铸铁铧片在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得见了,寻其原因,杠都没有了谁还铸铧片呢!

传统的农耕方式在现代农业的飞速发展中不停地改变着,面对一堵墙及斜挂在上面的木犁,就如欣赏一幅画,思绪会飘忽到那单马匹骡拉犁耕作的岁月里。东方欲晓,农人肩着木犁,牵着牲口,行至高高的山坡上,刚刚收割了的麦茬地被露水潮润的湿漉漉的,等待着犁铧的亲吻。一声吆喝,骡子一串响鼻,蹄声嘚嘚,插入土地的犁铧翻开泛着馨香的泥土,等待早餐的乌鸦跟在身后跳来撺去,哇哇叫着,啄食土里的软体虫子。太阳露出了橘红色的脸庞,东方的天际一片红润,映照着劳作的人们……

多么美好而描绘着勤劳的画卷啊,今天它只能收藏在村庄的记忆里了。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永远是新的事物代替旧的事物。木犁,你就在南墙上静养天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