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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的人

作者: 张敬文2021/02/21现代散文

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始终放着一本《追风筝的人》,讲的是出生在阿富汗喀布尔的两个少年长达一生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充满友谊、背叛、死亡和再次的承诺,维系这一切的,是他们曾经一起放风筝的幸福时光。已经故去的金庸先生,与之前驾鹤西去的单田芳先生一样,他们的作品都是我年少时光最美好的记忆,在那个物质贫瘠的时代,全部以声音的方式抵达我的内心。

所以,我称他们是讲故事的人。作为一个早已步入中年的“80后”,在我的成长轨迹中,像他们这样讲故事的人,有很多。

我的童年在西北的一个小城度过,那时获取信息和娱乐的途径十分单一,家里很晚才有了电视机,更多时间就是与书籍、广播和录音机相伴。记得那时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晚都会播出单田芳先生的评书,内容早已忘记,只记得滋滋啦啦的电波里,传来的那声底气十足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是一天光阴的结束。后来父亲出差带回一盒冯巩、牛群的相声磁带,我放学后经常放着听,笑得前仰后合,牛群讽刺官僚主义的那句“领导,冒号”至今记忆犹新。

讲故事的人,更多是亲人。家里经常停电,昏黄的烛光中,父亲有时来了兴致,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严父面孔,给我讲他童年的往事:比如脾气古怪但对他很好的、曾经是晚清秀才的太爷爷,成功预测过来年必是饥馑荒年的神奇之举;比如他替公社深夜看场时,与偷苞谷的小偷斗智斗勇的惊险故事;再比如他带着年幼的三叔,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寒冬徒步二十公里去镇上拉煤,见识了煤矿工人能吃白面馒头,发誓一定要当挖煤工人的“雄心壮志”……那些往事,有怪力乱神的夸张表述,更多的是父亲饥寒交迫的心酸记忆,让他数十年后仍旧无法释怀。

还有常年患病的姥爷。他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专生,命运多舛,一生坎坷。陪伴他的日子里,他最喜欢向我讲起他的求学经历。姥爷的故事里,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年幼的姥爷随他父亲从河南逃荒,扒火车深夜过潼关。我总是不解,问起火车为什么要深夜才能过潼关,而且不能开灯,姥爷情绪十分激动,吼道:“小日本的大炮就对着铁路,看见中国人的火车就直接开炮,死了多少人呐!”吓得我不敢再问。直到多年后看电影《1942》,张国立饰演的男主角抱着僵死的孙子扒火车过了潼关后老泪纵横,我从他身上看到的却是姥爷的影子。讲故事的人和他讲的故事,把我带入了民族曾经的苦难史,胜过万语千言。如今,姥爷已经在天堂里,我好想念他。

高中时代,我终于拥有了第一台workman。虽然是用来练习英语听力,但更多时间是用听广播来打发紧张乏味的学习时光。那是广播辉煌的时代,很多节目已经有了类似今天一些网红自媒体平台的流量和受众。我最喜欢的一个主持人,每晚都会用磁性的嗓音,来播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一开场便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我唯一听完的一部,是《笑傲江湖》,令狐冲和任盈盈跌宕起伏的爱情,成为我青春期对爱情懵懂的向往。对媒体的迷恋,对媒体中讲故事的人的迷恋,直接影响了我未来的职业选择,至今未变。

如今,互联网让讲故事听故事变得轻而易举,只需手指触动几下,便能纵横天南地北,驰骋大千世界。可是对我而言,故事再好,能给我讲故事的人却越来越少。深夜里,我听着郭德纲的相声,听着各种段子,听着电台类APP里传来的动听旋律,却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初冬的午后,电台里放着李宗盛的歌,“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了你的选择”。那些往昔的记忆犹如潮汐般涌来,在时光的隧道中拥挤反复,蓦然回首,不识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