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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一盆水仙邀春

作者: 薰予2021/03/18现代散文

进入腊月,土气凝寒,萧然成了季节的主题。愁颜者为之鲜欢。日子两点一线,生活也极简了。是日在下班途中见一卖花小摊,一眼瞧见白塑料盆里的水仙鳞茎,驻足买了几颗,归家后,找出去年的青花瓷钵,洗去瓷钵上的灰尘,把水仙放进去,注了水,放在了沙发旁的方几上。水仙叶子仅两三寸长,还算不上青葱,然心中还是生满喜悦,为不久就可见的芳华。

我有水仙情结,这是我在爷爷离世后才发觉的。

爷爷一直有养水仙的习惯,大抵艰苦岁月,水仙便宜好养。我至今记得一日从外面玩回来,妈妈告诉我,爷爷房里的水仙花开了。手脸未洗跑着推开爷爷的房门,看见爷爷坐在沙发上一手持碗,一手用盖抵住碗沿吃茶。与爸爸用那个白搪瓷缸大口喝茶不同,爷爷一小口一小口呷着,我第一次被爷爷的气定神闲打动,竟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赶紧擦了擦留下的鼻涕虫,屏了气去看茶几上的水仙:金盏银台,碧绿青葱。多年后我忘记了陋室摆设,但记住了水仙、盖碗茶。

爷爷养水仙很有耐心,每次水培前总是先将老鳞茎皮和老根剥离干净,然后放入笔洗中,加水至水仙球茎一厘米左右,置阴凉处,隔天换水。水质新鲜,根也就洁白漂亮。岁暮养在水里,只见得细长的叶子慢慢窜出几个花苞,没几日花便开了,幽幽清香,年也到了。

水仙花开,过年的心情更迫不及待。果然,烹炸的香味满院飘香,年的脚步飘然而至。对孩子来说,过年就是最甜蜜无忧的日子。水仙,只不过是过年的“预报”。

爷爷的水仙年年如约而开,我却从没养过。爷爷去世后,养水仙反倒成了我自然而然的习惯。每次侍弄水仙,总想起爷爷说水仙是一种最需要闲情逸致去养的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贴合了我的心境。

有了花也便有了诗,有了暖。“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簪一枝。”水仙没有春花荼蘼之艳,只有清丽之姿。犹如绝尘白衣仙子凌波而来,冬天的心,不由得在瑟瑟深寒里变得温润,在心底里化开出一片美好的怀想。

水仙球茎以清水滋养,品性芳洁、气质清雅,很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所以,古往今来爱水仙者众。而李渔更是曾言:水仙一花,予之命也。

李渔,文学家、戏剧家,一生跨明清两代,饱受战乱之苦,靠卖诗文和带领家庭剧团到处演戏维持生计。有一年李渔实在经济窘迫,但还是要坚持购水仙过年。家人说,一年不看此花,又有什么啊?李渔道:“我宁可折一年的寿,也不能少看一年的水仙花!”于是家人只好变卖首饰给他换了水仙花来。

如果你看过李渔的《闲情偶寄》,便会明白他近乎矫情的“癖好”。他那带着点狷介、带着点疏离、带着点孩子气的自得其乐,又带着点沉浮于世间各色阅历的烟火气文字,让我们领略世相生活的同时,也懂得了李渔式的苦中作乐。我羡慕他的心境,浮生里,体味他的那句“花肥春雨润,竹瘦晚风疏”,与水仙所承载的闲情、诗意一样,他对生活有趣细节的追求,是灵魂层面的细微延展。生活的美好不在“远方”的海市蜃楼,只在自己当下一点一滴小事的心态上,透过一颗七窍玲珑心,生活才皆有乐趣。

人生百态,意义千般,使人颓废的从不是苦难,而是精神的空白。

那么水仙在爷爷眼中呢?是我此刻的心情吗?

青叶摇落,人心也自然缓了下来。周末窝在家里,泡一壶茶,坐在阳台上看窗外不知名的树凋了叶子,细致末梢在阳光下繁复地伸展,落成天幕上镂空的线条,斑驳着日影天光。动和静悄悄衔接,天空无限高远,意蕴无限延展。有位诗人说过,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原来心态一旦平和,冬日便呈现诗一般耐人寻味的境界,天地由丰到简,就像一笔笔淡淡的素描淡成了一幅幅真实的人间素描——清简、隽永。阳光洒进屋子来,我站起给水仙换水,心想冬日天寒地冻,有一颗闲心侍弄出一个春天那是多美的事呀。

又一个春节,我用一颗清静的心期待着水仙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