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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是时光的词根

作者: 葛亚夫2021/04/15抒情散文

时节落幕,落叶归根。草木如此,人也是。春节就是时光的归正首丘。

从立春到大寒,光阴有来路和归程。于我,父母是来路,年是归程。人活一世,就是一次次来和去,直到无以来、无从去。所以,年既是一个佳节,也是一段路程。就像父母,不止是一个人,还是一种称呼、一个身份、一段身世。父母经营的年,我是那缕东风。我到家,年才到家。上世纪90年代的老屋,住着更老的父母。村庄里,屋是家的载体,有自己的纪年法。高楼是年轻人的,它也年轻。齐脊屋是老人的,它也老迈。最老的泥坯房,住着最老的人。

母亲的话,琐碎,充满迸溅的碎片,我已很难听懂。人物,事件,环境,时间……我都已衔接不上。父亲话稀,开门见山——小爷“走”了。小爷是村庄最老的人,他“走”了,跟着是父母这辈人,接着我这辈人……时间触目惊心。

拜年按长幼,不分尊卑。最老的人住在冢里,要赶在太阳出来前,挨个去拜访。大伯腿脚不便,没到。二伯身体不适,没到。上坟的队伍,越来越短。走不动的老人,都把家搬进了冢。若从冢往家数,人也没有少,队伍也没有短。

大伯、二伯眼神不好使,只认识老旧的物事,认不出我。一张老照片,坐着他的兄弟姐妹。他怎么也数不够人数。那些老去多年的人,他仍不舍得漏掉。

初二,给外公外婆拜年——上坟。二舅家的门开着,没人。二舅在鸽屋,抱着肩,悠着悠着睡了。鸽子咕咕围着他,啄他手里的玉米。这间屋是大舅的,大舅老后,他喂鸽子,养往事。长兄如父,大舅“走”了,他就是长兄了。

外公外婆“走”得早,大舅的身份和身世都变了,一个人扮演了爹、妈两个角色。大舅鳏寡一生,最后陪他的是鸽子。二舅也活到大舅的年龄,活到大舅的身份。儿女离巢了,只有过年时,回来住几天,他才从大舅的身世里活回来。

我擦拭大舅的遗像。大舅照外公的样子老了,二舅照大舅的样子老着……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哪怕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年,过去仍过不去。回去的只是儿女的称呼和身份。攒了一年的事,都赶着年一块办。“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时也指行礼。每天早出晚归,回时多是醉人,不省人事,不省父母。

信号闭塞,有一问没一答。说者,言语明明灭灭。听者,应声断断续续。年外,隔着千里。年时,隔着手机。老人顾自絮叨,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古老的形式。对于儿女,年是换个地方玩手机。对于父母,他们能看着儿女玩,就满足了。

我把手机设置静音。循着父母的话,溯洄从之,努力游进他们的生活。

年是时光的词根。加上父母,是家园;加上儿女,是团圆;加上目送,是乡愁……春节是一味乡愁,我在这头,你也在这头,我在别处,你也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