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方荷塘

这是一方荷塘，一方五六月间的荷塘。它藏在小城边缘的村子间，自有一番未经雕琢的美丽。

春末的细雨逐去秋冬的萧索，冬日里瘦小的荷塘被新生的荷叶填得满满当当，渐渐绿起来了，丰盈起来了，远远望去像浮着一片绿云。荷塘上方田田的出水的叶子，一片片相互攀比似的，卯足劲儿直往上长，在熹微的晨光里，圆盘似的托着昨夜的露珠，慵慵懒懒，迷迷糊糊地，像个未睡醒的孩子，在微风中摇头晃脑。忽而边上村子里的一声鸡鸣，惊得它打了个激灵，抖落了托着的水珠，向着阳光舒展开身姿。啊！荷塘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了。

此时的荷塘里花苞居多，隐在大大的叶片下面，像孩童的羊角，又像婴儿紧攥着的粉嫩拳头。然而还是有一朵开了，一朵红莲。它从层层叠叠的叶片间冒出，被挨挨挤挤的荷叶簇拥着，烘托着，怯生生、羞答答地立于水面，红衣绿扇，像出尘的仙子一样清丽脱俗。

浣衣的新妇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它。她喊到，“好大好漂亮的一朵莲！”尖细的嗓音宛如水珠般直往岸边的苦楝树上溅，于是荷花开了的讯息传遍了整个荷塘。蜻蜓和蜜蜂来了，兴奋地绕着花蕊高高低低地起舞。水鸭和鲫鱼来了，在叶底下围着花茎打转，仰着头观察议论。这朵莲在唐诗里开过吧——“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在宋词里开过吧——“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在齐白石的画里开过吧。甚至夜晚，萤火虫还提着小灯细细地欣赏它的每一片花瓣。这一朵率先绽放的莲啊，占尽了整个池塘的恩宠。

午后的阳光炽热，炙烤得塘埂的泥土微微发烫。赤脚的顽童叫嚣着跑过，折下碧绿的荷叶，擎着当伞，顶着当帽，铺在地上当坐垫。塘里的水葫芦也难逃毒手，常常被打捞起，被孩子们用草绳一个个串好拎着猛甩，像甩一串串蚱蜢。偶尔也会有人忽生爱怜，把它们带回家养在缸里盆里，养了几天依然气鼓鼓的，像憋了一肚子怨气的金鱼。

夜很快来了。月亮未升起时，荷塘里黑黢黢的一片，塘里的水仿佛溢出来了，溢进这夜色中，使荷塘变得无边无际。这时蛙声响起来了，这群池塘的歌唱家啊，每夜都耐不住寂寞。领头的是一只老蛙，试探性地叫上几声，虽不嘹亮，但低沉清脆，像冬日草垛上的一点星火，瞬间蔓延开去，于是四下里疏疏朗朗地有了响应，汇成了涓涓流水，悦耳动听，最终变成百蛙齐鸣，此起彼伏，像鼓点，像夏日的雷雨，像千军万马，席卷而来，奔涌而至，惊涛骇浪。要是再下点小雨，蛙叫就更欢畅了，满塘的青蛙可以无休无止地叫到天明。枕着这片蛙声入眠仿佛枕着荷塘的心跳，如此心安，一夜好眠。

都说人人心中都藏有一个桃花源，若问我的桃花源在哪里，夏日荷塘即桃源，寄我寂寂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