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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母亲

作者: 姚惟耕2021/05/05现代散文

母亲出生于1927年农历7月7日,这天正好是传说中七仙女下凡的日子。因此外公给母亲取名“仙容”。

母亲出生在合肥。那时外公合肥办实业,开办肥皂厂、火柴厂,开商店。前店后厂,产供销一条龙。1937年日本侵略者的飞机飞临合肥上空,狂轰乱炸,当时母亲才11岁,躲在一个角落,一块弹片飞来,落在距母亲不到1米的地方,母亲险遭伤命,好在有惊无险。而外公家的厂房和店铺均炸为一片废墟。失去了生存的家园和产业,全家不得不回到家乡元四章,避难求生。

1945年,母亲19岁嫁到姚家,后来共生了六儿一女。我本排行老四,我上面有个哥哥,生于1958年,正赶上3年自然灾害,大人小孩都没吃的,四岁时便夭折了。我很幸运生于1962年,大丰收之年。我出生时正值傍晚,全家人都在外面劳作,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母亲大声呼喊,隔壁人听到喊声,以为我家里出现一条大蛇,赶紧拿起一根打杵,赶来我家打蛇,结果不是蛇,是一只“小老虎”闯入了人世间。

我小时候非常顽劣,父亲非常宽容,从不打我骂我,但母亲不同,对我非常严厉。每当我与同村小伙伴们打架斗殴,惹事生非时,母亲得知后都要在家中预备几根竹丫丝,等我回家时,“犒劳”一顿竹丫丝面是必不可少的。竹丫丝打在光着脚的脚背上、光着腿的小腿上,那个痛呀就像吃麻辣面那个辣的感觉,令人印象深刻。

实事求是的说,母亲虽然严厉,但还是喜欢我的。因为我虽有些调皮,但爱劳动。从小就帮家里做事。母亲烧饭,要生火,点火要用干树叶或松树毛作引子,我读小学时放学后,就挑着竹筐到来龙山上去耙树叶,挑回家,把家里杂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寒假就到山上耙松树毛、砍柴,这样母亲烧饭时,很容易点着火,把火烧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为了储备过冬的菜,需把大白菜洗净,用缸淹制成淹白菜,父亲哥哥都忙于生产队集体劳动。我就帮母亲踩白菜,把白菜放在缸里洒上盐用赤脚一层层踩实,那掺杂着盐水的白菜汁,冰凉刺骨,双脚只能不停地上下跳动,才不至于冻僵。记得10岁那年冬天一个晴朗的上午,我踩好一缸菜后,母亲端出一小碗白米饭奖励我。那时我家主食是山芋,菜糊,菜粥,白米饭是一年难得吃上几次的。至今我还记得那碗又白又香的米饭,记得那天格外灿烂的阳光。

我1979年考上太平“五·七”大学,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中专的,很是轰动。母亲特别高兴,儿子有出息了。我1982年毕业后分配到殷汇小学教书。母亲到学校看我,闲来无事,戴起老花镜读书看报。这时同事姜华芳老师看见了,很诧异地对我说“你母亲还能读书看报呀!”姜老师不知道,我母亲出生章氏名门旺族,小时在合肥读过私塾和洋学堂的,只是那可恶的日本军队的侵略,才中断了学业。若不是日本军队侵略,母亲继续读书求学,说不定会成为一名才女呢!

2001年8月我调贵池区教育局工作,同年在翠微苑按揭买了一套房子,母亲来到我家里准备住几天,她认为她儿子家就是她的家,住上几天她心里踏实些。

2004年“五·一”劳动节,这天晚上准备陪母亲去逛逛百荷公园,不巧的是突降大雨,只好作罢。“五·四”青年节这天,天气晴好,我和妻子,妹妹陪母亲坐上出租车,来到百荷公园,在湖边,陪母亲坐下来,一边看湖中喷泉喷出十几米高的水柱,一边看人工瀑布奔腾而下的水花,一边远眺姚依林铜像的景观。夜幕下的百荷公园灯光璀璨,人流如织,热闹非凡。母亲很是高兴,我背着母亲绕湖而走,边走边歇边观景,走到大九华宾馆边,放下母亲让她一边观看大九华宾馆灯光闪烁,一边看百荷公园的湖光水色。此时凉风掠过,杨柳依依,美不胜收。母亲说“百荷公园的夜景真好看呀”,见到母亲高兴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高兴,我毕竟尽了儿子的一点孝心。

2004年10月母亲得了病,送母亲到市医院检查,医生判断是食道癌。鉴于母亲已经78岁高龄,医生不主张继续检查,因为用仪器设备检查是痛苦的,建议回家休养,并嘱我们要买点好吃的让母亲多吃点,言下之意她的时间不多了。

常言说“病来如山倒”,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已不能吃饭了,只能喝点汤和稀粥,再后来连稀粥也咽不下去了,只能喝氨基酸和汤了。母亲身体越来越瘦,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对我说,“我想活到80岁,活不到了。”我安慰母亲,“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您有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女许多亲人,不孤单。到了那个世界,同样有您的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丈夫,儿子许多亲人,也不会孤单”。听到这话,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感到人对黑暗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人是需要光明的!

2005年春节,母亲要回姚街过年,我将母亲送到大哥家。陪母亲过完春节又要上班了,便委托大哥大嫂照顾母亲,只能等双休日才有时间赶回家看望母亲,那时正好齐石公路大修,须绕道殷汇,高坦,梅村回家,费时费力,很不方便。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想尽办法赶回去,因为母亲时间不多了。

2005年7月4日晚,母亲快不行了。在家的儿孙们围在母亲的床边,在城里的儿孙们得到通知后连夜往回赶。晚上12点多,母亲断气了。一种悲伤袭上我的心头,我附在母亲的左耳边,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喊声中带着哭腔,喊了约5分钟,母亲听到了,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2分钟后,母亲又去了,永远地去了,再也喊不回来了。

母亲去世后第三天下午入殓,土工给母亲换衣服,儿孙们跪在旁边。妹妹先哭起来,媳妇们也跟着哭起来,我跪在那里想哭,但哭不出声来,因为我父亲去逝时,我的眼泪哭干了。当时我想今后再也不会哭了,即使母亲去逝也不会哭了。在母亲断气时,我也只是带着哭腔大声喊着母亲。作为儿子将与母亲永别了,为何此时此刻想哭却哭不出声呢?这时我想到诸葛亮七哭周瑜的故事,想到母亲勤劳一生,吃苦一生,节俭一生,件件往事涌上心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情景在脑中浮现,“哇”的一声,痛哭出来,那哭声真是响彻山谷,震天动地。而且一发而不可收,从母亲入殓到盖棺钉钉,再到棺木停在堂心,仍然扶棺痛哭,持续哭了一个多小时,眼泪干了,嗓子哑了,还停不下来。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母舅见到这种情景,不禁感叹“我大姐嫁到姚家,吃了一辈子苦,还是值得的,她的儿女们都很孝呀!”听到母舅的话,我心里愧疚,我对母亲的孝欠缺得太多了,我对不起母亲呀!人生苦短,生命有限,子欲孝而母不在了。行孝当及时呀!

母亲一生节俭。我父亲是教师,1989年去逝,去逝后,按政策,母亲享受遗属抚恤金,前几年里每年几十元,慢慢加,后几年每月一百五六十元。连这点钱,母亲也舍不得花。

母亲最会做豆腐。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农村基本上还是自给自足的经济,逢年过节按农村风俗习惯,家家户户,端午节裹粽子,中秋节打糍粑,春节熬糖、做豆腐、做米酒、杀年猪。做豆腐和做米酒都是妇女们的事,母亲做米酒的技术不过关,几乎每年做出的米酒,不是红红的就是白中带红,做不出白而香甜的米酒。但母亲做豆腐却是绝活,将黄豆浸泡好后,经石磨磨成豆腐汁,放进白麻布袋让豆腐浆从袋缝里流出流进木桶,接着将豆腐浆放进大锅里煮热后,从锅里舀出,放进木桶里,点上一些石膏,很快豆腐浆就变成豆腐脑。再将豆腐脑放进垫着白麻布的豆腐箱里,盖上箱盖,在箱盖上压上几块石头,几个小时后,白白嫩嫩的豆腐便形成了。在我的记忆里豆腐脑加点盐和葱,喝上一碗从嘴里香到肠子里。豆腐烧白菜汤,也非常可口,豆腐烧肉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大块咀嚼,痛快极了。现在已难得吃到过去那土法制作的豆腐了。母亲做的豆腐更是永远吃不到了。

母亲最睦邻里。我们居住的村子,叫荡里姚,顾名思义,是一个四周皆山的洼地。住居的大多数是姚氏族人,宗族之人是有辈份的,彼此都是按辈份来称呼。村子面积不大,却住了500余人,屋连屋、邻挨邻,人口密度不亚于现在的池州城。男女老少,朝暮相处,免不了磕磕碰碰,邻居之间吵架是难免的,孩子们之间打架斗殴更是常有的事。母亲一生几乎没有与邻居们红过脸,吵过架,总是礼貌在先,礼让在先。我小时经常在外打架惹祸,每每状告到父母那里,不管是谁的过错,母亲总是责怪我,甚至用竹丫丝打我。每次闯祸后,不敢回家,饿得饥肠辘辘,也得躲在外面,因为一回家是要挨一顿打的。为此我常常感到委屈,总怨怪母亲不公,那是不理解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了邻里和睦,总是以和为贵,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母亲与人为善,虽然家里贫困,当隔壁邻居有需要帮忙时,她总是主动帮忙。母亲会烧菜,每当邻居家红白喜事,她都会去帮忙洗菜烧菜。邻里乡亲对母亲仍是十分尊重和友好。一生都受到熟人的尊重,做到这一点也是难得呀!

母亲用她的一言一行教会了我,不怕苦、不怕难;教会了我勤劳节俭、敢于担当;母亲教会了我,与人为善、乐于助人。母亲离开我已经很久了,人已去,悲也淡,忆长久。我思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