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

作者: 刘浏2016年01月22日亲情散文

老屋像一位留守的老人。

老屋在故乡,在大巴山深处,故乡在三千里以外。

几回回梦里回老屋,梦醒来独自泪悄然。老屋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乡愁。

儿子突然要回老家

城市里的雾霾一天天深重,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儿子戴着口罩从小学校里回来,突然很诧异地喊出“我要回老家!”其实,十二岁的他,只回过几次老家,在老家生活时间总共不超过10天。在去年底席卷南北的雾霾来临之前,他也从没认为那是他的老家,他嘴里总是说那只是妈和爷爷婆婆的老家。

老屋很老,破破烂烂,摇摇欲坠。房顶漏雨,虽然请人加瓦修改了很多次,一到雨季还是四处漏雨。由于已经好几年没人长期居住了,老屋的四周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墙上漏风,去年一堵墙面也垮塌了,也没钱舔砖了,60多岁的老父亲回家自己动手修补了一下,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他倒也驾轻就熟,这是他的本分。

近些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修起了两三层的楼房,装点得漂漂亮亮,通电通水、房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其实,父老乡亲们很不容易,那是他们数十年走南闯北打工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他们走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们刚出矿山,又进煤窑。他们刚出工厂流水线,又到建筑工地上……他们只有一个小小的梦想,供孩子上学,然后积下点钱改善下居住环境。这几乎就是他们为之奋斗奔波一生的梦想和责任。让我悲伤和唏嘘的是,为了这个责任和梦想,我小小的乡村里,好几个父老乡亲为此命丧异乡,只有一把骨灰回到故乡。

我的老屋在楼房林立、日新月异的新农村里已经显得有些不协调不合群了。

母亲的老家

老屋并不老,我虽然曾经在老家生活了二十四年,也只在现在的老屋里生活过一年。老屋修建于1987年,那年我15岁,弟弟13岁,在传统的乡村里已经到了说亲找对象的年龄了。在父母眼里,他们开始着急起来,如果再不赶紧修套房子,我和弟弟将来成家后住哪里呢?如果再不修房子,或许就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进我们的家门。

那时,我们好几大家子共同居住的一个四合院里的屋才称得上真正的老屋,修建于清朝年间,解放后我的曾祖父从地主里均来的,门前的转角柱我双手合围都抱不过来,但是我们家的两间房屋在农村里并不宽敞,也早已破烂不堪,父母亲在我8岁那年重修了一次,才算勉强可以居住下来。四合院里居住着8、9家乡里乡亲,虽然偶有吵吵闹闹,我们十几个小伙伴倒也其乐融融。

父母亲把现在的老屋立起来是在1988年,那是他们把包产到户和开荒种地的全部红利全部积蓄用尽后换来的成果。那些年,父母亲干劲十足,起早摸黑,肩挑背磨;风里来,雨里去;迎着朝露出门,背着月亮回家。老屋立起来的那年的正月末二月初,我九十多岁的老曾祖父仙逝了。听人说,有一天,曾祖父的坟上冒出了一股青烟。那一年,我初中也快毕业了,想起曾祖父80岁的时候,还背着我去放牛,我在悲痛之余突然开始发奋读书了,一向成绩最多只是中上的我,本没什么指望和希望,原本也只等着毕业考试后回家跟着父母务农。那些年,打工并不是一个时髦的词语。毕业考试后,我居然很神奇的获得了预选的资格,95%以上的同学都被升学考试的指挥棒指挥回家务农去了。在经过20天的强化集训后,我第一次到很远很远的县城参加了正考。考完回家,每天顶着炎炎烈日到黑石坳在玉米地里大豆地里挥汗如雨,

这样干了差不多两个月,我和父母都晒成了非洲黑人,总算把那片开荒出来的大片坡地的杂草锄得一干二净。就像我把读书升学考试的结果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一向性格木讷的我,心静如水。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到地理锄草,到山里砍柴,到草坡里上去放牛。对读书考试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提。九月入学季快来了,一天,村里一位叔伯到镇上赶场,从邮局带回来了一份录取通知书,我居然奇迹般地考上了中等师范,成了解放后我们那个小小村落里第一位中等师范生,全家皆大欢喜,我居然跳出了农门,祖父和村里的几个老夫子高兴得凑在一起专门为我写诗作赋庆贺鼓励。我居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独自躲在房间里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因为16岁的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我想去读高中,未来才能考大学。可是,家里刚刚修过房子,要供我去读高中实在是比较困难的,大家都担心,我将来万一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毕竟那些年,读了7、8年高中,考不上大学的新时代孔乙己比比皆是。如果去读了师范,毕竟就有了一份工作,一个铁饭碗,已经端在手里了,已经可以改变我可能是一个未来农民的命运了,为什么要放弃呢?一番伤心之后,我只得面对现实,不能让家里人因为我读书再受更多的苦。

我第一次离开又回去的老家

在我去县城就读中等师范的那三年,家里交完国家的农业税款和提留税款等各种费用后,已经所剩无几了,要供我读书已经十分吃力了,每月要给我拿出10元钱都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为此,父母和姐姐历经艰辛,吃尽苦头,我中等师范毕业后回家乡从教。我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再也不能用家里的钱了,哪怕只是10元钱都不行,因为每一分钱都是父母用汗水从土里换来的。我虽然参加了工作,每月几十元的工资,订点书报也所剩无几了,对家里实在做不出什么贡献,每周还得从家里背米、背菜到学校里去,以供自己生活。

因为没钱,父母为我们兄弟修的房子虽然立起来了,但是也无力修墙面和地面,只能那样空着,空荡荡的摆在那里,又过了三年,总共历时六年,我们一家好不容易搬进了那座很宽敞但已经有些旧的新屋。

工作4年后,我已经快24岁了,依旧想读大学的我贼心不死,从乡里的学校到区上、再到县里的文教局,层层签字、层层审批,四处求人说好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一个参加成人高考的资格。距离考试也只剩下1个月了,算上守学生早晚自己的时间,每周得给学生上44节课时,我几乎没有时间做任何考试前的准备,那年5月参加完成人高考,到6月底,分数出来了,不高也不低,比录取线高了50多分,读大学的希望算是有了。

再也回不去的老家

到9月,入学时间快到了,工作了整整4年的我居然连100元都拿不出来,到省城读书的路费都不够,更别说学费、生活费了。茫茫前路,不禁悲从中来,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一个大男人居然转过身来泪往心中流。

我找人借了100元,用这100钱到学校所在的场镇上的一家餐馆订了一桌宴席,请来学校的领导,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学校领导开恩让我提前领取了半年的工资1000元,我怀揣着这1000元钱,到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工作的另一个镇上,提出借点钱去读书,他刚参加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钱,他想尽千方百计,总算给我凑了600元。

坐了近20个小时的长途班车,总算来到了我即将读书的大学,可是第一年的学费就要缴3000多元,除去来时的车费,我只剩下不到1400元了,在报名的时候,我对第一次见面的学校中文系的党支部书记和系主任说,我只能先缴1000元,总得留点钱吃饭吧,剩下的学费就只能先欠着,要我读我就读,不然我只能打道回府了。没想到的是,两位领导居然同意让我先入学读书,我心里那个感激真是无以言表。

在读大学的岁月里,为了能够有饭吃,我在读书之余,写点诗歌、散文、小新闻赚点稿费,到小学校和初中给学生上作文兴趣课、给需要家教老师的孩子上补习课,总算没有饿着。那时,辍学的弟弟刚好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实在没钱吃饭的时候,就只有找他借点他微薄的工资,这样总算把大学读完了。一直到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我总算千方百计把欠下了很久的大学学费给学校缴齐了,这才顺利领取了毕业证书。

何去何从?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择,既是一种机遇,也是人世间最困惑最艰难的事情。“黄色的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几年一次梦里游魂回老家

其实,我原本可以回到老家,继续教书,闲暇时、夜深人静时写诗作文,别无所求,就这样过一生,又何尝不好呢?我终究没有能够回到故乡,我在陌生的遥远的城市里漂泊,历经艰辛,甘苦自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每月只敢给房东交付一个月的房租,我先后搬了10余次家,多年以后,我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家,我终于不用搬来搬去了。因为这个小小的家小小的屋,我一下子又变得一贫如洗了。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怀念和羡慕起父母亲历尽千辛万苦给我们修起来的那个无比宽敞的家,我的老屋。

在白天黑夜的忙碌之后,我近二十年来也难得做几次梦,可是每一次做梦,梦中的场景都是在日渐模糊的老家,梦见我的童年和少年,梦见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坡、一沟一河、一只青蛙一条小黄狗……

“半夜里 听取蛙声几许/没有稻花香的城市里/丰收的年景遥不可及/森林般高耸的楼群直入云端/十多年,望不见故乡的月亮/天高云淡,繁星点点/四季分明的故乡/想起来就泪光闪闪……”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是老家农村流传几千年的古训。父母亲越来越衰老了,在大巴山深处的偏远乡村里,已经难以照料自己的生活了,在那里生活着比他们年轻时更加艰辛了。单家独户在老家居住着,时不时生了病我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几千里以外干着急。好说歹说,二老总算同意到我这个小小的家住上一段时间,一辈子操啐了心,也该想几年清福了,顺便也可以与我刚上小学的儿子培养一下感情感受一下天伦之乐。一辈子从没到过县城的母亲,一下子到了数千里远的城市里,总也不习惯,时不时念叨着要回老家,她的心情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从内心里真正理解。其实,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我,比目前更想回到老家生活。可是,也只能说说,只能想想,只能无休无止的念叨。很多时候,我们选择了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老屋就这样彻彻底底空下来了,空空荡荡,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雹打,房前屋后的荒草长了一茬又一茬,枯了又青了。老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巴山深处,在那个两山夹一河的河谷里,无人照料,就像那些风烛残年、无人照料的留守老人。

只有在几年一次的梦里,我一个人从三千里以外,游魂一样,飘回去守着它,守着我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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