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春 秋
宅门前有棵大槐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足有一抱粗，七八丈高，密密蓬蓬的枝叶，遮出老大一片荫凉。这时节槐花开得正盛，老远就能闻见那淡淡的清香味儿。
晌午吃过饭，唐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有些燥，就独自溜达到大门口，说不准能碰上奶妈，他想。
老远就瞅见阿宝坐在大槐树下的碾子上，向前探着身子。阿山蹲在旁边，不时还指指点点，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悄悄过去一看，是两条野狗在交配。公狗躬着腰，像个大虾米般一纵一纵地使劲，顺从无措的母狗眼神中时而迷离，时而慌乱，还有一旁血脉喷张的阿山阿宝。
“唉，年轻人，非礼勿视……”唐先生叹口气，正好看见奶妈串门回来，丰乳肥臀，一步三摇，风摆荷叶一般，于是紧忙眉飞色舞地摆手“奶娘，来，来，过来说说话呗。”
奶妈瞥了一眼那景儿，槐树下——公狗、母狗、阿山、阿宝、唐先生，便如高尚的画师看到了低俗的涂鸦，厌恶且忿忿地甩了一句“不要脸！”，而后扭搭扭搭进院了。
唐先生捋着下巴上的一缕公羊胡，怅然若失地问：“阿山，会炖狗肉么？”
天刚擦黑，三爷才用过饭，正在书房用茶，老柱子进来回话。
“这么早就要翻牌子了？”
“不是翻牌子的事老爷，章鱼飞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让他进来吧。”
章鱼飞哭丧着脸，跌撞着进来，头上顶着一坨卷曲的乱发格外凌乱抢眼。没等发问他就扑到面前，“三爷，我为了咱家受了这么大委屈，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起来回话。”
可怜一大老爷们儿，哭得稀里哗啦，边抽泣边说，“……自打出道以来，从没受过这奇耻大辱，现在被个娘们儿这么耍戏，让手下弟兄怎么看我呀……现在白天我都不敢出门，就差把脑袋塞裤裆里过日子了……三爷，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您可得给我做主……”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也让人怜悯，“你受委屈我知道，崔某也不是不解人情之辈，不过你那天在码头也是鲁莽，平日横惯了，这回碰上茬子也让你长长教训，”三爷咂了口茶，话锋一转，“不过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太便宜她姓陆的了，我的脸都没处放！只是眼下不清楚她们的底细，还是不要贸然行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出了这口气就是了。”
章鱼飞不忿，还要说什么，三爷一挥手，“你现在处境也不好过，这样吧，你先把码头上的事放一放，等会儿去帐房领二十块大洋，出去避避风头，等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差人接你回来，到时码头还是你的。”
章鱼飞谢过三爷，悻悻而去。
“老爷，这回该翻牌子了。”老柱子说。
领了大洋刚要走，被唐先生一把拉住，“飞哥，唐某对你近来遭遇也有所耳闻，左右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是自扰方寸，走走，请你喝上几杯，一醉解千愁啊。实不相瞒，今儿我让阿山炖了条狗，专门为你解心宽。”说罢把章鱼飞拉到了柴房。
闻得狗肉香，和尚也跳墙。阿山把狗剥了皮，吊在井里拔了小半天去腥，傍晚时分才开始炖，炖了一个时辰，滚烂。
阿山、阿宝、唐先生、章鱼飞围桌而坐，沾着椒盐、蒜酱吃肉，喝着烧酒，任凭屋外春夜的寒意料峭，全然不知，只觉醺然。
阿山、阿宝兀自吃喝，章鱼飞却眉头紧皱，心不在焉。唐先生一劲儿举杯敬酒，喝得半醉，挑起话茬，“飞哥，在这方圆几十里，能让唐某折服，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三爷，再一个就是你飞哥。你是条汉子，是个人物！试问镇上谁敢不给你面子？谁成想那个什么陆大嫂，一介女流，竟敢倚仗人势对你如此羞辱，还折了我们老爷脸面，让镇上那些无知愚民一传，还不知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唐某心中不平呐！”说罢揩了一把若有若无的老泪，“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这等奇耻大辱若就这么算了，堂堂七尺男儿今后在江湖上何以立足？这事三爷应该不会善罢甘休，飞哥你且忍一忍，等三爷替你出头……”
“啪”一声，章鱼飞把酒杯拍个粉碎，登时血就顺着指缝流出来了，他瞪着满布血丝的眼，咬�狼谐莸厮担�“我怕我是等不到三爷替我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