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了，我的江南

我再度挥手，泪湿裙袖。我俯身欠首，用一心的不离难舍，作别我的江南。

与你的初遇，是在最为纯稚的时光，我在竹篱的拐角，偷把青梅笑。悄然回顾，看你羽扇纶巾，兰风蕙面，气宇轩然。你的美丽清俊，恰如春天里爬山虎刚萌生的嫩芽儿，昭示着夏秋之交，即会铺满我的心房的季节的葳蕤。那一抹绿，竟是如此轻柔地、浸润了西苑素纱的窗，一如荡浮于江南渔火之上的炊烟，氤氲了一个孩童最初的、全部的冀盼，以及那未待铺陈开来的泼墨卷轴、山水画卷。

我的心旌，在江南杏花烂漫的时节，飘摇，消享着江南寒食节雨滴的清凉，纵然，云鬓盈雾、梨面呈露。

那抹绿的精魂，于我心灵的原野上升腾起无涯，狂欢着爱与冀盼。江南的暮霭里浮泛着沈青的乌篷船、浅漾着扁舟，还有那，嬉笑着采莲的小儿女，徘徊在雨巷里、丁香一般惆怅的女郎……在每个子夜时分，如铁马冰河般，汹涌而来，僾如一床细腻滑软的新被子，拥围着我的酣眠。在我唇角的酒窝里，斟满以百花之蕊、沁芳之泉酿制而成的好酒，轻啜一口，便会酥醉了整个胸膛。西子湖的水，伴着琵琶古韵，浮动出笑意。数千株莲花丹唇浅笑，粉面低羞，摇曳出季节里最为华丽的旖旎。

我的古琴，在月色如洗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失眠。

我需要生活，需要用一颗稚嫩的、琉璃的、单薄的、透明的心来初尝人情冷暖，用我最温婉的双臂拥抱没有温度的聚散。人世恍然若梦，真假难辨。碰壁、背叛、流言……我的心，疮痍累累，岑夜饮泣，终难成眠，我的江南，我的江南。

你说，南国水润的气候适合文字生长，适合疗伤，适合痊愈；你说，你一直都在为我们的初见、筹备一次无与伦比的盛筵。我颔首轻允，眼中却噙满泪水。这一次，怕是无缘。这一回，怕一转身，即是天涯陌路。我凝视着你秋水脉脉的双眸，在那里，在波光的深处，寻觅着我瘦小的影子。你用纤长的玉指、拭去了我双颊上的清泪。“我等你，等到你出现为止。”你这样说。我笑了，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你在我额角印上一吻，尔后，转身……我空落落地眺望着你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聚焦成了一个黑点，消逝不见。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枕上轻寒窗外雨。可是为何，子夜梦啼妆泪，红阑纵横？我闭上眼睛，臆想你的笑颜……你，会等我的。

然而，现实甚是无情，我最终还是以一步之差失却了我的江南。我凝望着它一寸寸擦过、错过我的肩头……如果，时光可以凝固，可以镂刻，那么，一刹那的诀别，又算得了什么呢？“曲终人散，最是难堪。”江南，你还会等我的，对么？

你说：“等一个人，就是一柄利刃最初的钝化；一株花树最初的苍老。”红袖楼头，临风凭栏，我哀哀欲绝，脆薄成一根琴弦。那么，你是否也会痛至如此呢？北国的雨，好冷。这一季的秋天，我没有收到你的尺素锦书，莲蓬红豆。我的心，仓皇失措且惴惴不安。红烛帐里，萤楷小字，刻尽相思，却也不过是“鱼沉雁断，音讯杳然”。我的江南，别时经久，你可否平安？

我开始明白，不会再有以后了。

我知道，你不会再等我了。

……

“能使一个人留下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一个人的不是道路”。我的江南，“飞花逐水流”，也许这就是离散之定数。我们，不，只是我罢，又何必，强作挽留……

那么，让我最后一次凝望你的剪水双瞳，尔后，便作别你罢，一如作别西苑萎落的牡丹。“真的，再别了，我的江南。”这一回，紫陌长途，我终是，没有回顾。

我知道，我与我的江南，就这样，作别了。